番外:幸運的倒霉蛋(一)

番外:幸運的倒霉蛋(一)

因為張狼工作需要,姚娥兩年前帶着女兒阿蘭跟隨丈夫搬來長安,他們跟小伙們一樣都住在劉宅里。

姚娥以為阿蘭來長安見識世面后能變得淑女一些,哪成想這孩子成天跟密羯廝混在一起。

她們每天帶着劉大拿、豹撲、沙雕三個孽畜在東西兩市裡玩鬧嘻嘻,比阿蘭在家鄉時還野。

姚娥因為孩子的事沒少跟張狼吵架,她認為女兒變成這樣都是張狼縱容的結果。

劉異怕他們夫妻失和,便跟李安平商量將阿蘭送進宮給大舅哥的長女萬壽公主當陪伴,好讓宮中女官們教導阿蘭一些禮儀。

劉異雖然討厭萬壽公主的母親晁美人,卻對大舅哥這個長女討厭不起來。

李萬壽聰明乖巧很討人喜歡,完全不像她蠢到火星的阿娘晁美人和兇殘魯莽的弟弟李溫。

阿蘭在宮中生活兩年後,她性子倒是有所收斂,麻煩的是她把人家萬壽公主給帶壞了。

萬壽公主聽阿蘭講小時候在九合村與男孩打架,聽她講女扮男裝上學堂,聽她講長安東西兩市好玩的去處,漸漸對宮牆內的枯燥生活不滿,感覺自己還沒有在十六宅自由。

在神策軍都尉米童和金吾衛司階劉瓜裝眼瞎的情況下,她倆時常換了男子裝束連過禁中和外省兩道關卡偷跑出去玩。

大中二年,三月初二。

這天陽光明媚,春風拂面,長安城裏嫩綠的枝條隨風搖曳,兩個小少女又偷偷溜出了皇宮。

她們跑去東市的【春滿樓】去聽“說話”。

“說話”是最近才興起的一種新鮮娛樂,表演形式是由一名口舌伶俐的男子以摺扇、醒木兩件道具為輔助,用老百姓能聽懂的白話,聲情並茂地當眾講述傳奇故事。

其實就是後世評書的雛形。

她倆抵達【春滿樓】二樓時,看見北面牆大書案后一名五十餘歲的老儒生,手持摺扇,正在繪聲繪色講話。

二樓各桌已經客滿,烏泱泱的人群卻不喧囂,都在聚精會神聽講。

前排居中桌邊的女孩看見她倆,對她們招招手。

她倆當即走過去,與密羯、毛台、布蘭同桌而坐.

阿蘭小聲問:“開講多久了?”

密羯將桌上櫻桃、蜜餞、糕點推過去分給她倆,回答:

“剛開始。”

李萬壽與阿蘭嘴裏吃着果子,耳朵聽着評書。

前面說書人講道:

“柳毅這時想起自己有個同鄉客居在涇陽,他想去跟這名同鄉辭行,柳毅騎馬走了六七里時,忽然……”

說書人講到這裏故意製造緊張氛圍地停頓一下,而後繼續:

“成百上千隻鳥自平地直飛而起,呼啦啦遮天蔽日,柳毅的馬受到驚嚇,向道邊飛奔,又跑了六七里才停了下來……這時柳毅在路邊忽然看到一名美麗的少女正在牧羊。”

阿蘭聽到這噗嗤笑了,小聲問眾人:

“劉異?他講的是我異表兄嗎?”

旁邊的李萬壽俯身過去小聲解釋:

“音相近而已,今天說話人講的好像是《柳毅傳》,你之前沒看過嗎?”

《柳毅傳》是大唐文人李朝威創作的一本傳奇,描寫的是洞庭龍女遠嫁涇川,受到丈夫涇陽君與公婆的虐待。落榜書生柳毅經過涇陽時遇見龍女,幫她傳一封家書送至洞庭龍宮。龍女叔父錢塘君知道后前去營救,令她重新回歸洞庭。洞庭龍王與龍女叔父錢塘君感念柳毅傳書恩德,命令他與龍女成婚。柳毅不滿錢塘君許親時高高在上的態度,嚴辭拒絕了這樁婚事,告辭離去。此時龍女對柳毅已經心生愛慕,立誓非他不嫁,兩人又經幾番波折后終成眷屬。

阿蘭搖頭表示沒看過,她不喜歡讀書,只對《八龍珠》之類的小人書感興趣。

這時她們聽台上說書人繼續講:

“柳毅見少女雖然美麗卻衣衫單薄襤褸,露出皮肉的地方還能看到遍佈傷痕,他心中頓時升起憐惜之情,詢問緣由。”

講完這句,說書人故意捏着嗓子讓聲音尖細幾分,學女子音調嗲聲嗲氣道:

“我本為洞庭龍王幼女,被阿耶許配給涇川龍王二皇子,郎君他每日放蕩取樂,不思進取,我規勸兩句便又惡奴挑唆,令郎君對我厭棄、鄙薄。我將此事告知舅姑、姑公,不曾想舅姑、姑公溺愛兒子,反而變本加厲折磨於我,將我趕至此地牧羊,落到如今田地……”

李萬壽聽到動情處泫而欲泣,桌對面的密羯卻已開始哈哈大笑。

她笑聲太大以致打斷了說書人。

“這位客官,你笑什麼?”

密羯大聲問:“這到底是哪個白痴寫的本子。”

全場愕然。

說書人問:“本子哪裏不對嗎?”

“當然不對,龍王的女兒不就相當於公主,試問天下哪家駙馬敢虐待公主?”密羯說罷看向李萬壽,“你說呢?你們大唐的公主會被駙馬如此欺負嗎?”

李萬壽被問懵住,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其他桌的客人七嘴八舌指責起來。

“他又不是公主,你問他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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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萬壽臉色尷尬。

密羯見李萬壽不回答,自己拍桌站起。

“我也是公主啊,在我們草原誰敢欺負可汗的女兒,那就等着被滅族吧。”

周圍人看密羯長得確是異族模樣,卻不信她是草原公主,否則又怎會出現在大唐?

他們正在數落密羯時,密羯卻被剛登上二樓台階的一道身影吸引。

她大叫一聲:

“小賊,我可逮到你了。”

密羯昨天來東市時丟了一袋錢。

她倒不在乎錢財,不過咽不下這口氣。

此時再次看見那名扒手,嘴裏大叫“你別跑”,一個箭步就飛了出去。

那名瘦皮猴一樣的小賊轉頭便蹬蹬蹬下樓,身手極其靈巧。

毛台和布蘭見狀,當即離開桌子,也追了出去。

阿蘭見有架打,嘴裏興奮喊道:

“等等我啊,咱們一起圍堵他。”

等李萬壽站起身時,四個小夥伴已經從二樓消失了。

她躊躇半天,最後也跑了出去,嘴裏抱怨:

“怎麼都跑這麼快啊?你們等等我啊。”

密羯、毛台、布蘭和阿蘭身上都有功夫,他們進入東市街道后快閃縱跳越過一個個人體障礙物,很快就消失在人流中。

李萬壽跟丟目標后心裏有點點慌,她和阿蘭是偷跑出宮的,沒有帶護衛。

她只能在東市慢慢搜尋阿蘭的身影。

忽然,她看到幾十米外一個身穿藍色長袍的背影很像阿蘭。

李萬壽大喜,當即興奮地奔了過去,以至於沒有注意到右側街口走出的一匹駿馬。

馬速並不快,但她突然衝過來嚇壞了馬匹。

李萬壽即將撞上馬腿時,馬被驚得前蹄揚起。

“啊~~~~~~”

李萬壽側臉驚叫大喊,眼見馬蹄落下就要踩在她身上。

馬背上的騎手緊急勒馬往左錯開兩分,馬蹄幾乎貼着李萬壽的臉落到地上。

李萬壽尖叫之後被嚇得哇哇大哭。

男人勒停坐騎后跳下馬背。

他走上前拉着李萬壽的胳膊仔細查看。

“你有受傷嗎?”

“……嗚嗚嗚嗚~”

“小郎君,明明是你突然衝過來驚了我的馬,你怎麼還委屈上了?”

李萬壽越哭越大聲,眼淚朦朧中看到面前的男人有一張異常俊逸的面容。李萬壽眨着淚汪汪的眼睛痴痴地望着男人。

他長得可真好看。

男人又問一遍:

“你沒受傷吧?”

“我要回家。”李萬壽答非所問。

“你家在哪?”

李萬壽抽抽搭搭地繼續哭,不肯回答。

男人見小男孩淚眼婆娑的模樣忍不住心生憐惜,從懷裏掏出帕子替他擦掉眼淚。

“你是被嚇到了嗎?需要我送你回家嗎?”

“我找阿蘭。”

他見小男孩一直答非所問,心想這孩子該不會是個傻子吧?

長得挺俊俏,可惜了。等阿蘭找到李萬壽時,她正握着帕子獨自站在街口發獃。

阿蘭拉着她興奮說道:

“我們剛才抓到那個小賊了,他被我們打得好慘,我帶你過去看。”

李萬壽臉頰緋紅,還在回想那位郎君為自己擦淚那一幕。

他可真溫柔。

“不了,我想回宮。”

“好,我送你。”

“送我?”李萬壽疑惑,“你不回去嗎?”

“你忘了,明天女兒節。”

三月三既是上巳節也是女兒節。

這天人們會結伴去水邊沐浴,稱為“祓禊”,也會祭祀宴飲、曲水流觴、郊外游春。

有女孩到了及笄之年的人家,也會在女兒節這天給孩子舉辦及笄禮。

“啊,我真忘了,你的及笄禮我倒沒忘,早兩個月就給你準備好了,但忘了明天就是你及笄禮的日子。”

李萬壽比阿蘭大一歲,去年已經辦過及笄禮。

“那你明天能過來嗎?”阿蘭期待問道。

“我去求阿耶,就說去看望姑母。”

翌日。

宣陽坊劉宅又在張燈結綵,舉辦宴會。

劉駙馬今天又雙叒叕翹班了。

自從他大舅哥登基當了皇帝,劉異便開始肆無忌憚、理直氣壯地渾水摸魚。

誰讓他是皇帝唯一的小舅子,誰讓如今朝中掌權官員當年都是劉黨。

劉異吃准了滿朝文武沒人敢得罪他,於是三天打魚,二十七天曬網成為上班常態。

他有錢又有閑,沒事就愛拉着全家人一起蹦迪開party。

這次的明目當然為小表妹阿蘭舉辦及笄宴會。

正式及笄禮結束后劉宅便開始敲鑼打鼓大擺唱戲。

李萬壽帶着侍衛和女使抵達的時候,劉宅眾人正聚在新修建的戲台下觀看演出。

現在正在上演參軍戲。

李萬壽進來后先拜見了姑母安平公主和姑父劉駙馬。

劉異逗她道:“可惜小萬壽不是皇子,否則我一定勸說你阿耶將你立為太子,要不我試試勸你阿耶將你立為皇太女如何?反正大唐又不是沒出過女皇帝。”

李安平推他一下,埋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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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胡說八道。”

“我說真的,我感覺萬壽比李騙子那群兒子強。”

李萬壽臉色尷尬笑笑,也就只有她姑父敢叫皇帝“李騙子”。

萬壽公主隨後找到阿蘭,將準備好禮物送給她,是一枚上品玉簪。

阿蘭欣喜地拉着好友坐在自己身邊。

“你能來太好了,異表兄知道我喜歡聽說話人講故事,今天專門將說話人請家裏來了,你肯定也喜歡。”

“真的?”李萬壽驚喜。

這時台上的參軍戲已經演完。

經奴婢重新佈置舞台後,說書人上場。

說書人在台上介紹道:

“在下今天要講的這個本子乃是劉駙馬日前所贈,專為府上女眷們準備的,叫《女駙馬》。”

台下女子紛紛來了興緻,不單密羯,連鄭宸、李安平、孫艷艷、秦三娘也興緻盎然詢問:

“女子怎麼能做駙馬呢?”

說書人答道:

“那就聽我從頭講起,話說河南府有名女子名喚馮素珍……”

當說書人講到馮素珍高中狀元,被皇帝看中招做駙馬時,李萬壽小聲跟阿蘭吐槽:

“這個不可能。”

“為何?”阿蘭問。

“你想啊,讀書人科舉何止需要十年寒窗,及第時大都超過四十歲,唐德宗貞元七年的狀元尹樞,他及第時都七十歲了,家中不僅早有妻室,還兒孫滿堂,怎麼可能被皇帝招為駙馬?歷朝歷代從未出過狀元駙馬,馮素貞也不可能年紀輕輕當狀元,這本子不太現實了。”

坐在前排的鄭宸,聽見兩小娃在議論自己丈夫的劇本,忍不住為丈夫撐面子。

她回頭接道:

“也不盡然,我們鄭家的男子大都是青少年及第,我阿耶二十五歲中狀元,我堂兄鄭顥二十四中狀元,北祖堂兄鄭言二十六中狀元,其他的堂兄弟雖沒被點中狀元,但及第進士時年齡也都不超過三十歲,像堂弟鄭畋十七歲就及第了。”

李萬壽聽得瞠目結舌,滎陽鄭氏人均學霸啊。

這時奴婢過來稟報,說鄭娘子的大堂兄到了。

鄭宸驚喜:“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她叫上劉異一起離開座位,去迎接客人。

李萬壽陪阿蘭繼續聽評書時,忽然被月亮拱門外的一道身影吸引。

她趕緊拍拍阿蘭,問:

“那人是誰?”

阿蘭回頭瞥一眼,看見劉異、鄭宸領着一個身材挺拔的男子從拱門外經過。

“鄭娘子的大堂兄,好像叫鄭顥。”

“就是鄭娘子剛才說二十四歲中狀元的大堂兄?”李萬壽問。

“對啊,就是他,他之前來探望鄭娘子時我見過。”

一抹紅霞悄悄染上李萬壽的臉頰。

她將小手默默伸向袖子裏,那裏藏了一條男子用的絹帕。

鄭顥就是她昨日在東市撞見的那名男子。

“他……成親了嗎?”李萬壽小聲問。

“好像沒有吧。”

李萬壽的臉更紅了。

鄭顥此次來劉宅是為跟妹妹和妹夫辭行。

他剛請了大假,準備去楚州接未婚妻盧靜芙過來長安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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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一根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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