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5章 賢惠的妃子
大明宮,東內苑,右神策軍大營。
馬元贄懷裏抱着琵琶坐在凳子上。
他對面站着一個身穿宦官服飾的青年。
青年微微躬身講道:
“兩位宰相面聖時是帶着翰林學士徐商一起去的,他們有意擁立皇長子杞王李峻為太子,詔書都擬好了,用印時被我家楊樞密使以立儲需慎重為由給攔了下來,樞密使讓我將消息告知馬中尉,方便中尉早做打算。”
馬元贄知道左樞密使楊欽義與李德裕有舊交,李德裕做淮南節度使時,楊欽義是他帳下監軍,兩人關係一直很好。甚至有傳言李德裕能被剛登基的李瀍重用,也是多虧了楊欽義的舉薦。
馬元贄沒想到楊欽義這次居然會站在自己這邊,看來四貴宦官才是一家親。
他撥弄兩下琵琶弦,發出錚錚聲。
聲音停止時他隨意問道:
“是不是李德裕擁立的人不合你家樞密使心意?你家楊樞密使有看好的人選嗎?”
青年答:“倒沒有屬意的,但楊樞密使說總要選個聽咱們話的皇帝才好,杞王李峻不太合適。”
馬元贄點點頭:“我知道了,替我謝謝你家樞密使。”
他隨後命米童送青年宦官出去。
米童回來時看見馬元贄還在胡亂撥弄琵琶弦,發出的聲音很是刺耳。
米童出聲打斷:“中尉,如今陛下這種情形,咱們該擁立哪位皇子啊?”
“哪位?”馬元贄將琵琶放下,“首先可以排除皇長子和皇幼子了。”
“為何?”
“皇長子被李德裕選中,皇幼子被郭氏選中,我們若跟隨一起擁立,哪裏還能凸顯咱們的功勞?”
米童豎擊掌稱讚。
“中尉思慮周全,卑職佩服。如此陛下還有三位皇子可供咱們選擇。”
馬元贄搖搖頭,嘆了口氣。
“那三個都不合適。”
“不合適?為何?”
“皇三子李岐最受陛下寵愛,因為那孩子聰慧。可他越是聰慧,咱們越不能選,否則日後不好掌控。皇次子李峴和皇四子李嶧的母族太強,小皇帝若有依仗,將來也未必會聽咱們的話。”
米童裝得一臉困惑接道:
“可陛下只有這五個皇子啊。”
“誰說一定要選皇子?”馬元贄反問。
他在十六宅每位皇叔家中都安插了眼線。
嫁入光王宅的仇晴兒反饋說光王李怡愚呆蠢笨,有時蠢得令她心生厭惡。
伺候十八皇叔李惕的奴婢反饋說李惕十歲還未啟蒙,現在仍不學無術,只愛遊玩取樂,也是難得一見的蠢材。
這兩個都是他的上上之選。
對他來說,十八皇叔李惕的優勢是年富力強,壞處是他母族出身士族。
渤海高氏在朝中勢力雖不大,但高元裕、高承恭如今都在藩鎮領兵,令他心中忌憚。
立光王李怡的好處是李怡母族卑賤,沒有任何靠山。壞處是李怡已經三十五歲了,年紀偏大,當不了幾年皇帝自己又得考慮繼位人選。
他最近一直在兩個候選人之間舉棋不定,很難做出最終抉擇。
米童忽然問:
“中尉有派人去探查一下西內苑的情況嗎?搞不好吐突士曄已經有人選了。”
馬元贄一想起吐突士曄就氣不打一處來。
那小子進京之後裝得溫良恭儉讓,處處不與自己爭,普天大醮那天他才發現原來吐突士曄一直在扮豬吃虎。
“你提醒對,這個吐突士曄不可不防。”
大明宮,延英殿。
刑部尚書崔元式、吏部尚書崔龜從和翰林學士韋琮一起面聖。
他們陳述如今政事堂已經變成李黨一言堂,批判李德裕專權危害,請求皇帝再擢拔一位非李黨人士出任宰相。
李瀍以為他們要舉薦自己,沒想到崔元式、崔龜從一致推舉剛被調離京城出任山南東道節度使的原兵部尚書鄭肅為相。
崔元式、崔龜從與李德裕、李回上次一樣,都讓翰林學士提前起草了詔書。
但他們與李德裕上次境遇不同的是,這次內給事仇從廣沒有阻攔,李瀍乾瞪眼也沒辦法反對。
於是乎剛調離長安沒多久的鄭肅,再次以中書、門下二侍郎兼尚書右僕射的身份返回長安,同時還被授予同平章事,責令他監修國史。
崔元式、崔龜從、韋琮離開后,鄭宸端着湯藥碗進來。
她坐在李瀍榻邊,柔聲說:
“陛下提拔臣妾的堂伯父為宰相,臣妾深為感動,現在讓臣妾服侍陛下用藥吧。”
李瀍眼神惡狠狠地瞪着鄭宸。
以後由鄭肅監修國史,那自己這段歷史豈不是他們想怎麼編就怎麼編?
無論鄭宸怎麼喂李瀍,他都堅決不張嘴,將喂到嘴邊的湯藥灑得到處都是。
鄭宸無可奈何時,忽聽身後一個女子說道:
“皇後娘娘金尊玉貴,幹不了這些伺候人的活,還是換臣妾來吧。”
鄭宸回頭髮現是王才人。
她將葯碗遞給王淑君,歉意道:
“那有勞王才人了,我先回去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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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宸出去后,李瀍用感激地眼神望着王淑君,自己一眾妖艷的賤貨里屬這個女人對他最痴心。
王才人端着葯碗坐在床榻邊勸道:
“陛下,良藥雖然苦口,但能助陛下早日康復,陛下切不可拒絕呀,就讓臣妾來喂你吧。”
李瀍想起仇從廣說會在葯里加商陸,本不想喝。
可他又想自己如今變得這副模樣,簡直生不如死,還怕有毒嗎?
李瀍終於張開嘴,含着眼淚將王淑君餵過來的一勺湯藥喝掉。
王淑君見曾經意氣風發喜好狩獵的皇帝,如今全身夾板纏着白布,連動手指都無法做到,心中忍不住憂傷難過。
她一邊喂葯,一邊流眼淚。
王淑君哽咽說道:“陛下若有不測,臣妾絕不獨活。”
李瀍聽到這句大受震撼,心中異常感動。
他沒想到最後真心待自己的竟是這個屠戶之女。
待李瀍喝完整碗葯,王淑君又開始勸慰他。
“陛下一定要放寬心,臣妾早發現陛下身體好得異於常人,你雖然殘疾了,但以陛下的體質,說不定還能熬一年半載也未可知。”
李瀍詫異。
什麼叫身體好得異於常人?
還有最後一句,王才人是在咒自己死嗎?
王淑君讀懂了他眼中的疑惑,問道:
“陛下是想問臣妾怎麼知道你身體好得異於常人,對嗎?”
李瀍眼睛微微張合,算是認同。
王淑君微笑解釋:
“因為從今年年初開始,臣妾便在每日給陛下所做的甜品中加入了鉤吻,陛下吃了這麼久慢性毒藥都沒死,讓臣妾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買到了假藥。”
李瀍瞳孔張大,不可置信地瞪着他最信任的女人。
這怎麼可能?
任何餐食在送到皇帝桌上前,都必須經過嘗膳宦官驗毒啊,為何沒有查出來?
下一秒他突然想起內侍省管嘗膳宦官的人好像也是仇士良的義子,仇從廣的義弟。
這些賤人居然敢聯合起來坑害他?
李瀍這時猛然想到最近半年自己身體氣血不足,眼圈烏黑,總是噁心嘔吐,與劉異在望仙台決鬥時五臟六腑突然劇烈絞痛……
李瀍恍然明白他的身體根本不是趙歸真所說的脫胎換骨,而是中毒了。
該死的趙歸真,連你也騙朕?
李瀍氣得嘴巴不斷開合,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無聲咒罵。
王淑君看見他這副樣子嘖嘖嘲笑,笑過之後又感覺有些難過。
“陛下覺得自己很冤枉嗎,你忘了你是怎麼對待臣妾的?”
“……”李瀍困惑。
“是陛下先給我喂葯的呀,難怪妾之前告訴陛下自己有了身孕,你不相信,原來陛下早就給臣妾用了麝香,讓我終生無法誕育子嗣。”
李瀍眼神中流露出驚悚,她怎麼會知道?
王淑君發出咯咯咯苦笑自嘲。
“陛下的虛情假意騙得妾好苦啊,可縱使你如此負我,妾仍是愛你的。陛下放心,你駕崩后臣妾絕不獨活。你不是嫌棄臣妾是屠戶之女,出身卑賤嗎?我這卑賤之人決定生生世世都要陪伴陛下,你到陰曹地府也休想擺脫臣妾。”
大明宮,東內苑。
馬元贄正在聽手下彙報工作。
“回稟中尉,我們這段時日密切監視吐突士曄,發現他最近總頻繁出入十六宅。”
“吐突士曄去見誰?”
“見十七皇叔李惴和十八皇叔李惕,吐突士曄每次出來時,十八皇叔李惕都親自出府相送,他們有說有笑,相談甚歡。”
馬元贄眉頭緊鎖,難道吐突士曄要擁立的人是李惕?
他這麼快就從一眾皇叔中選出個傻子?
“那光王宅呢,可有動靜?”
“光王宅依舊門庭冷落,無人問津。光王最近迷戀上了釣魚,每天起早貪黑去曲江邊或灞水邊垂釣。”
馬元贄嗤笑搖頭。
如今天氣轉冷,江邊風大而且江水即將結冰,根本不適合垂釣。
他感嘆一句,李怡還真是個傻子。
馬元贄當即命令米童:
“去備車,你陪我出去一趟?”
“中尉要去哪裏?”
“去光王宅會會李怡。”
~~~~
劉異當日去張家工坊取了一份江南來的飛鴿傳書。
當他展開捲紙看清內容時,當場怔住。
上面寫着:
【小異,恭喜你,安平公主已有身孕,你即將為人父。我們不敢再讓安平公主日日傷心勞神,便將你沒死的實情告知於她,安平公主一定要回來找你,我們如今正在返程長安中。張虎書。】
江小白見劉異入定一樣呆站在那半晌未動,拍拍他肩膀問:
“你沒事吧?”
劉異終於回神,激動地擁抱和尚,拚命拍打江小白的後背。
“我要當爸爸了,我有孩子了,哈哈哈哈~”
“……”
隔天鄭宸來延英殿探望李瀍時,一臉欣喜說道:
“陛下,臣妾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
李瀍翻了白眼,除非劉異死了,否則沒有任何消息能讓他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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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妾剛聽說,四個月前在蘇州墜海的金吾衛右街使劉異居然沒死。他落海后被當地漁民救下,後來便留在漁村養傷,近期才被他家人找到,劉異和劉家人不日將會重返長安,消息已經在朝中傳開了,人人都說他是福大命大之人。”
鄭宸說完后對李瀍眨眨眼。
“臣妾要恭喜陛下,如此良將失而復得,可喜可賀。”
李瀍聽后氣得想哭。
他真心佩服鄭宸睜眼說瞎話的能力。
如此一來劉異避開了皇帝在望仙台墜樓的時間,完美的不在場證據。
李瀍明白劉異打算由暗轉明了。
~~~~
近來天氣愈加寒冷,灞橋河堤上柳樹的葉子早已掉光,只剩下光禿禿的柳枝被大風吹得瘋狂搖擺。
一棵大柳樹旁的官道邊停着一輛馬車。
馬車右側有一名身穿華服的男子騎在馬上舉目東望。
他旁邊的馬車車窗裂開一道小縫,車裏有個聲音問:
“你看到了嗎?來了嗎?”
李怡沒好氣懟:“你若着急就自己下來看。”
劉異在車裏鬱悶答道:
“我還不能曝光啊。”
這時官道上由東方上駛來五輛馬車和幾十匹駿馬。
片刻后李怡喊道:
“遠處有車隊過來,好多匹馬,我過去看看。”
說罷李怡一夾馬腹,向東疾馳而去。
劉異坐在車裏焦急等待着。
他的心砰砰砰狂跳,感覺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
忽然車門被從外面打開,鑽進來一道白色人影。
李怡在下面叮囑:
“慢點,你現在動作不能太大。”
隨後替他們關上車門。
劉異怔怔望着熟悉的面容,輕呼:
“安平。”
李安平眼淚奪眶而出,猛地撲到丈夫懷裏捶打。
“你是壞人,你為何騙我?你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嗎?嗚嗚嗚~~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差點隨你而去。”
劉異緊緊摟住媳婦,任她發泄。
都說女人懷孕會變胖,劉異抱着李安平才發覺她比之前更消瘦了。
可見安平公主這段時日為了找他有多辛苦。
“對不起,我錯了,我再也不跟你分開了。”
“嗚嗚嗚,你是壞人。”
“我壞,你打我吧。”
李安平將這幾個月的委屈痛苦化作眼淚決堤而出。
劉異扶正妻子,為她擦拭眼淚時望向她的小腹。
“咱們的孩子幾個月了?
李安平終於止住哭泣,拉劉異的手摸向自己的肚子。
“四個多月,看起來還不明顯,所以我自己都忽視了。”
劉異的手覆在妻子的肚子上,這種感受很奇妙。
他不敢相信這裏面孕育了一個小生命。
他慢慢俯下身,趴在李安平的肚子上傾聽。
月份太小聽不到孩子的心跳聲,但他能感覺的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