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爸走了

第2章 爸走了

日子悄悄地過着,我和小夥伴兒們每天玩得很開心。金寶和俊英是我最好的小夥伴兒,我和俊英是女孩,金寶是男孩,但是那時候我們三個人並排摟着脖子走,也沒有感覺什麼不應該,很自然,很隨意。

直到有一天中午,我們三個人在我家院子裏堂屋西邊的棚子裏玩,玩過家家,金寶是爹,我是娘,俊英是女兒,在棚子靠堂屋的牆邊的兩邊用磚頭架起的木板上,擺放着生活所用的所謂“鍋碗瓢盆、筷子、勺子”等東西,我們認真地模仿大人們說話和神態,沒有絲毫的矯揉造作,我還把俊英抱在懷裏有模有樣地喂飯。

然後,到休息時間了,我們過家家的一家三口便躺倒在地上鋪着厚厚麥秸稈的“床上”睡覺。突然母親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我們“床“前,硬是把我給拖走了,金寶和俊英也懵懵的,慢慢各回各家了。

東屋很破,我們全家一致認為應該把它拆掉,重新再蓋新房。但勞力就只有爸爸一人,如果請別人幫忙,倒不用像現在那樣出工資,那時候出工資反而是不正常,是資本家行為,跟地主一樣沒有區別。只是需要管飯,但家裏管飯這件事兒,是我們負擔不起的,本來家裏的口糧就不足,於是決定我們動手自己干,但是哥哥們都是小孩子,最大的不過15、6歲,這樣看來就只能是爸爸一個人幹了。

“轟隆”一聲巨響,爸爸費儘力氣終於把東屋的一面牆弄倒了,塵土飛揚,爸爸滿頭土和着汗水,狼狽不堪。大哥二哥幫着搬磚,挪動倒塌下來的屋頂的梁檁木料。他們畢竟還是孩子,顯得力不從心。

“你們看這是什麼?”大哥興奮地嚷嚷着。

我們湊過去看,媽媽和姥姥也湊過來。只見在倒塌的磚牆夾層里有兩顆手榴彈,爸爸說:“你們都躲到堂屋去!”我們於是都快速躲到堂屋,隔着門縫驚恐地望着外面。

只見爸爸拿了一個筐,放到倒塌牆壁旁邊,然後用戴着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把其中一顆手榴彈的把兒拎了起來,慢慢地放到筐里,然後又慢慢把另一顆手榴彈再放到筐里,接着他拎起筐,慢慢小心翼翼地把筐拎到了家裏靠南牆跟的“紅薯井”(因為是放紅薯或其他東西起冷窖作用的,井裏面並沒有水)口旁邊,又拿來一根繩子,牢牢地拴住筐上面的提手兒,然後慢慢地把筐順進了“紅薯井”里,把繩子系在“紅薯井”旁邊棗樹上。這時候,爸爸才重重地出了一口長氣,擦了擦額頭上混着塵土的汗水。我和哥哥們和媽媽和姥姥這時候才悄悄推開堂屋門,慢慢走出來。

下午吃完飯,爸爸又讓我們在堂屋不要動,他自己又來到“紅薯井”旁邊,把筐又拎了出來,他小心翼翼地旋開一個手榴彈把兒上的蓋兒,漏出裏面的引線,然後用事先找好的線拴到手榴彈引線上。接着同樣對另一顆手榴彈也這樣操作一番,然後把筐再順到“紅薯井”里,緊接着他把兩條引線慢慢順到影壁牆後面,這時候,他轉頭看了看堂屋,我們幾個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呼吸聲清晰可聞。爸爸猛一拽那兩根引線,“轟轟”兩聲巨響卻沒有如約而至,死一般的寂靜。爸爸又把筐提了上來,看看兩顆手榴彈引線已被扯斷,很明顯,手榴彈年久潮濕,早已經不能炸開了,一場虛驚就這樣過去了。

接下來幾天,爸爸在費力拆東屋,大哥二哥幫忙,我們幾個小的也螞蟻銜骨頭似的,儘力幫着幹些力所能及的活。

“轟隆”一聲,最南邊這間房頂的檁條掉了下來,我們幾個小孩都在最北邊搬磚,爸爸一人在最南邊那間屋子幹活,以為沒有什麼事,可過了好久,沒有任何聲響,大哥覺得奇怪,喊了一聲爸,卻沒人應聲,又連喊數聲,仍沒有人答應,媽媽和姥姥感覺事情不妙,都齊向最南邊那間屋走過去。

只見爸爸躺在地上,一根檁條的末端砸在爸爸頭上,鮮血順着臉流下來,地上也有血。媽媽和姥姥都哭了起來,霎時間,哭聲一片,喊聲一片。

這時候,大哥畢竟是小男子漢,急忙跑出家門喊來了本家的舅舅和鄰居們,他們七手八腳把爸爸抬到了公社衛生院,衛生院的醫生們手忙腳亂地折騰了半天,急忙說“趕緊去縣醫院”。幾個舅舅和媽媽去了縣醫院,我們幾個小孩子和姥姥都沒有去縣醫院。

第二天縣醫院傳來消息,爸爸不治身亡。

就這樣,爸走了。

出殯那天,舅舅們幫着跑前跑后,縣醫院花盡了家裏的積蓄,再也拿不出錢了,舅舅們幫着出錢,妗子們難免說三道四,數落舅舅們,舅舅們咬着牙,不吭聲。

一輛馬車上放着爸爸的棺材,上面有紙錢、招魂幡兒之類的東西隨風飄搖,人們都戴孝帽,前面坐着媽媽和姥姥和二哥三哥四哥,媽媽抱着我。緊隨馬車后披麻戴孝的大哥一臉愁容,淚水肆流,二哥三哥四哥卻沒有什麼反應,尤其三哥四哥還互相你蹬我一腳,我蹬你一腳地鬧着,嬉笑着。他們還不知道這一切意味着什麼,意味着將來會怎麼樣,我更是一臉懵然。沒想到這又是人生的一次劫數。

到達墓地,舅舅們幫着把爸爸下葬。叔叔也來了,他很木訥。臉上沒有什麼明顯的表情,很漠然,很淡然。爸爸卻與叔叔區別很大,是養老女婿,細高個,有文化,那個年代高中生已經是很好的文化素養了。然而家境貧寒,萬不得已做了養老女婿。但是文化沒有派上用場,在競選村支書時又和現村支書成了死敵。於是村支書處處為難他這個外鄉人,時時給他穿小鞋。

爸爸心裏不痛快,天長日久有了肝病,沒錢治,熬着,最終有肝腹水,又因為時時透支體力去百公裡外的地方拉“碳泥”(一種煤和水混合能當燃料取暖,代替煤的便宜燃料)賣錢,身體已經很不好,沒想到,卻死在了拆自己東屋時掉下來的檁條下。

一處新墳悄悄起,兩行清淚慢慢流。

世間命運劫數來,芸芸眾生幾多愁。

爸走了,我們怎麼辦?還有多少命運劫數在等待着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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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運劫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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