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撒嬌
明淵趕到中殿入口時見一個男子正站在外面等着。
那人長發高束,玄色衣袍,身姿挺拔,站在雪地上頗有幾分閑庭信步之感,俊俏的眉眼間因久經沙場染了血腥氣,襯得他成熟穩重,從容不迫。
見明淵出來,他淡淡打了聲招呼,“國師,許久不見,近來可是安好?”
“自是安好。”明淵回道,“殊君,你怎麼非要站在殿外等着?”
這玄衣男子便是允棠口中要見國師的端木凌,字殊君。
“這便要問站在國師身邊的這位小姑娘了。”端木凌垂眼看向允棠,“無論我怎麼說,她非要讓我等在這裏自己先去通報一聲才行。”
允棠從未見過端木凌,他腰間帶着的玉佩又是朝中之物,下意識便當他是陛下派來的官人,誰想還真是啟神殿內部的人。
“我......”允棠略顯尷尬地要解釋,端木凌又道:“說來這小姑娘國師你從哪兒尋來的,膽子挺大,戒心也是不小。”
“允棠是澤安帶回來的,具體情況你要問他才行。”明淵領端木凌朝殿內走去,“你此去海南之行還算順利嗎?”
“自然。”端木凌回道,“南海水災已治,作亂者亦除,不過當地有官員貪污嚴重,陛下命我再去整治一番這才花了些時日。”
“這樣啊。”明淵打量端木凌幾眼,試探道:“殊君,你一路舟車勞頓應是很累了吧?”
端木凌回道:“恰好相反,國師你有事直言吩咐便可。”
“那就拜託殊君了。”明淵故作神秘地笑了下,轉身帶他朝後山溫泉走去。
說來也巧,端木凌是端木端的傳承者,身形、相貌竟也與端木端有七分相似,若是再多點瘋勁便當真與那瘋狗別無二致。
侯涅生還是龍訣時能稱得上友人的只有【孤命】里的那群瘋子,其中又與端木端的關係最好,不過是那種你爭我斗誰也不服誰的那種。
既然不能碰頭髮這點被侯涅生刻在本能中,繼而刺激他恢復些許能力。
那麼明淵賭端木端亦是如此,希望端木凌這與他有幾分相似的傳承者能刺激侯涅生進一步恢復。
這其實是一步險棋,如果刺激太多讓侯涅生恢復記憶,哪怕只有零星一點他的處境都會變得極端危險。
允棠見明淵是往後山走問了嘴是不是去找侯涅生,得到肯定答案便要回去練劍。
對她來說去了也是在池邊站着,單純是白白浪費時間。
“原來是薄奚收的小徒弟啊。”端木凌回頭看了眼,“小丫頭還怪勤快的。”
明淵沒否認這點,同他認真說起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兩人快到溫泉深潭邊,一側的樹上傳來顏溯懶洋洋的聲音,“這不端木殊君嘛,可算捨得回來了啊。”
薄奚錦聿弄的溫泉暖得厲害,蒸騰的熱氣將周邊樹上的積雪完全消融,暖烘烘的,睡上去不是一般地舒服。
於是,顏溯又尋了個睡懶覺的好地方,無聊了還能撥弄幾下水面,看能不能把潛在潭底的侯涅生弄醒。
端木凌望向樹上的紅衣人,回道:“不比鳳歌,每日舒坦得很。”
顏溯朝他眨了下眼,“還是殊君你會說話,不像澤安,總是變着法子使喚我。”
若是薄奚錦聿在這裏,顏溯必然不是這般說辭,端木凌沒點破,朝他輕笑一下便垂眼看向溫泉潭。
端木凌,特殊型神昭異能者,亦即端木端的傳承者,會傳承端木端的全部力量和些許記憶。
他傳承到的記憶大多數是關於端木氏的發家歷程,剩下少部分則是端木端戰鬥的場景,在那些場景中還穿插有不少旁人的身影和話語。
令他印象最深的是一道立在端木端死門處、戴面具束髮的黑衣人和一柄總在結束戰鬥才出現的月白色摺扇。
來到溫泉潭后,端木凌便有種說不出的心悸,像緊張,又像是激動。
他清楚這沒來由的情緒是傳承自先祖的神昭在作祟。
而悸動的源頭就在這溫泉潭的潭底。
“這是......”端木凌伸手捂了下心口,“國師,這水潭裏到底是什麼?”
既然端木端的傳承者會有反應,那麼侯涅生必然也能被刺激到,明淵賣了個關子,道:“殊君,你照我說的做便能知曉了。”
端木凌沒再多言,凝出與端木端所用一模一樣的純黑重劍,又將劍尖稍稍刺入潭面。
顏溯正納悶國師要端木凌做什麼,下一秒,純黑的天雷自天邊貫穿而下,直直打進溫泉潭中。
他捂了捂耳朵,驚道:“國師,你不想養了可以說,倒也不用這般叫人毀屍滅跡。”
他清楚端木凌的實力有多恐怖,尋常說來,一道黑雷打下,潭底的侯涅生不變成渣也該死透了,誰想.....
卧在樹上的顏溯瞪大眼睛,他看到侯涅生非但沒死,反而主動浮出溫泉潭,站在潭面上如履平地,一雙純金色的尖銳獸瞳冷冷地打量端木凌。
端木凌後退幾步,看向侯涅生的眸中疑惑與戒備參半,因為這人出現后神昭帶來的心悸重了一倍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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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感覺自己的心臟險些跳出來,到了必須拿重劍撐着才能穩住身形的地步,“國師,這到底......”
“放心。”明淵望向侯涅生,語氣篤定:“他不會傷害你的。”
七分相似也非是本尊,侯涅生打量着端木凌什麼都想不起來,可視線落到黑色重劍時突然瞳孔一顫。
片刻后,他冷聲吐出兩字:“魔昭。”
除了明淵,顏溯和端木凌皆是一愣,應該是神昭才對。
侯涅生又稍稍抬手,下方的溫泉潭水逆流而上,在他手中匯聚、凝結成一柄冰劍,寒光閃過,劍尖直直對準端木凌。
薄奚錦聿如果看見這一幕肯定會面露詫異。
回啟神殿的路上,侯涅生要國師哄上好一陣再喂幾顆糖才會練劍,現在竟是主動朝端木凌揮劍。
被劍指的端木凌不明這人為何會有薄奚錦聿的能力,只得朝明淵投去徵詢的目光,“國師,他這是?”
侯涅生還是龍訣時與端木端最初是對手相惜,後面成了至交也經常對弈切磋。
明淵覺得他是被刺激得來了興緻,回道:“殊君,你放開來同他切磋便可。”
說罷,他退到顏溯旁邊,給兩人騰出切磋的場地。
端木凌只是傳承端木端的全部能力,劍術這種需要後天學習的技法與本尊有所區域又略遜一籌,再加上心悸不止,竟與虛弱狀態的侯涅生打得有來有回。
侯涅生似是不滿平分秋色的局面,長劍一揮擋下重劍,又快步後退拉開距離。
他退到池邊,手腕一轉,長劍融化成水幻化成刀,再次凝結成冰。
薄奚錦聿會的兵器多,回程的兩月時間讓侯涅生重新精通不少武器,也讓他記起自己最擅使的是刀匕。
又過了近百招,侯涅生抓住端木凌一瞬的破綻,擋開重劍,冰制的刀尖刺在端木凌的咽喉處。
樹上本就看呆了的顏溯又是一愣,端木凌居然輸了?
他翻了個身,伸手點了下明淵的肩膀,笑道:“國師,你養的寵物倒是厲害。”
明淵正想認同地誇兩句,侯涅生先一步冷聲開口:“你不是他,也不如他。”
這話說得着實辱人,若是如此還能忍,可侯涅生又補充道:“李代桃僵,名不副實。”
話音落下,明淵頓時一個踉蹌,險些給自己摔溫泉池中。
侯涅生的記憶是沒恢復,但嘴臭的毛病卻回來了。
顏溯看熱鬧不嫌事大,輕飄飄地說道:“國師你養的這寵物不止厲害,身上的刺也不少。”
至於當事人端木凌,他沒什麼怒意,反是收起重劍,捂住心口,等心悸完全平復,又愣了半晌才道:“你認識我們先祖?”
經歷完第二次刺激的侯涅生嘴變臭了,但回話的速度快了,字句也流暢很多。
他道:“不是什麼人都值得我記住,你先祖是何人?”
顏溯湊到明淵耳邊,極小聲地問道:“國師,他說話這麼難聽澤安是怎麼忍一路的?”
想來是恢復了不少能力,侯涅生當即朝兩人看去,明淵小聲回道:“鳳歌,你稍微安分點,我晚些再跟你說。”
端木凌覺得侯涅生着實怪異,行為動作都在表明他認識先祖,可嘴上竟還問自己先祖是何人。
他愣了下,如實回道:“家祖複姓端木,單名一個端,字號為何已是不得而知。”
“端木端?”顏溯呢喃一遍,挑眉一笑,“真是個奇怪的名字。”
侯涅生沒恢復記憶,這名字他沒有任何印象,“那是誰,不認識。”
他將冰刀丟回溫泉池,轉身朝明淵走去,走到一半腳步一頓又吐出兩字:“瘋狗。”
短短兩字驚得端木凌瞳孔驟然一縮,從先祖那傳承的記憶中,站於死門的黑衣人便喜歡這麼說。
他抬眼望向侯涅生,似要將對方的背影盯出個窟窿來。
侯涅生被丟下溫泉潭時穿了身白色的裏衣,頭髮也是披散開來,沾着水漬濕漉漉地垂下,與先祖記憶里的黑衣人沒有半點相似之處。
可端木凌肯定這人就是。
他稍稍側身,隔着侯涅生的背影同明淵對視。
明淵需要端木凌幫侯涅生進一步恢復,沒想瞞着他這事,輕輕點頭予以肯定。
再說侯涅生,他走到明淵面前,伸手就是要糖,“給我。”
明淵摸出兩顆酥糖放到侯涅生手上,後者反問道:“不喂我?”
明淵沉默片刻,將酥糖喂到侯涅生嘴中。
恢復嘴臭毛病的侯涅生當真是不討喜,他嘴裏化着酥糖,挑剔道:“可以換個味道,這個有點膩了。”
“哈——”顏溯捧腹大笑起來,笑着笑着還不小心從樹上摔下來,“國......國師,你養的這寵物真當有意思。”
明淵生氣地拉着侯涅生往中殿走,“跟我過來。”
他耐心說教了好幾個時辰,侯涅生勉強改掉嘴臭的毛病,不過中間又鬧了脾氣,餵了好幾袋糖才哄好。
實踐證明,端木凌的刺激非常有效,現在侯涅生變回人型只會睡上幾小時,而不是陷入冬眠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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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想起關於端木端記憶,可對同端木凌切磋一事來了興趣。
端木凌沒想過時隔千年能見到先祖記憶中的人,對切磋這事更是到了熱衷的地步。
以至於陛下這段時間送來的幾個小差事全苦了顏溯去辦。
待到除夕宴前三日,侯涅生沒再被刺激出什麼以前的臭毛病,力量還比以前增強些許,能保持一段時間的人型。
明淵覺得差不多了,找了個茶桌坐着,同侯涅生交代起除夕宴上需要注意的要事。
侯涅生聽完后沒回話,被明淵餵了幾顆糖,摸了好一陣的下巴才道:“好煩,事情好多,我不想去。”
他的聲音依舊又冷又空,可落在明淵耳中聽起來就是莫名地委屈。
“乖,聽話好不好?”明淵哄道,“只有這一次,往後的你不想去便不用去。”
侯涅生問:“必須要去嗎?”
“是的。”明淵肯定回道,“只有這次,宴會上還要全程聽我吩咐。”
侯涅生反問道:“我之前沒聽過你吩咐嗎?”
明淵心說你小時候就沒聽話過,可嘴上卻把他哄了一番,又商量道:“侯涅生,宴會上好好聽話,之後我帶你一起去買糖,等過年了再帶你去逛年會、看煙花好不好?”
跟力量一同恢的應是還有些許智力,侯涅生思索片刻,問:“過年是什麼時候?”
明淵回道:“除夕宴過後,再過一個月便是。”
“太遲了,換一個。”侯涅生朝明淵伸出手,“你給我抱一抱。”
這個要求容易到極點,明淵沒有拒絕,站起來走到侯涅生面前,“抱吧,想抱多久都行。”
侯涅生兩手環住他的腰將人拉近,額頭抵在他頸窩處緩緩閉上眼靠。
片刻后,他蹭了蹭明淵的肩膀,不滿足地呢喃道:“再摸摸我。”
他的語氣平淡,可落在明淵耳中與撒嬌無異。
侯涅生還是龍訣時不氣他就不錯了,撒嬌這種事只在喪失人性的二次死亡和蛻變時期有過幾次,不過都是以獸型討要的。
雖說是特殊情況,可以人型撒嬌當真是明淵第一次見。
明淵僵了下,猶豫着要不要這般放縱侯涅生。
侯涅生遲遲沒等到想要的東西,又道:“求你了......”
明淵心道這應該不算放縱,五指插在侯涅生的髮絲間,輕輕撫摸着他。
晚上,因明淵喝令不準侯涅生睡溫泉潭,他這段時間都是睡在自己隔壁的屋子裏。
明淵正要睡下,房門突然被人敲響,他推開一看發現是侯涅生,溫聲問道:“侯涅生,你怎麼了?”
侯涅生垂眼看向明淵,“我想抱着你睡。”
此話一出,明淵後悔下午那般放縱侯涅生,語氣也嚴肅起來,“不行,回去自己一個人睡。”
侯涅生沒動,回道:“你答應過我的,想抱多久都行。”
有腦子到底是不一樣,明淵確實說過這話,他只能摸了摸侯涅生的頭耍起無賴,“乖,回去自己一個人睡,我明天再給你抱。”
侯涅生握住明淵的手腕,讓他的手掌貼着自己的臉頰,蹭了好一陣才道:“不要,我要抱你睡。”
“不行。”明淵要將手抽回來,侯涅生卻強行把他的手拉到唇邊,輕輕含住他的指尖,含糊道:“求你了,主人......”
侯涅生現在的思想和野獸無異,說出這話確實沒什麼問題,可關鍵他是人型。
此刻,明淵可算明白為什麼那些君王都抵不住美人撒嬌,因為祂也抵抗不了這絕頂的誘惑。
等他回過神來,侯涅生已經躺在他旁邊抱着他睡覺了。
他輕微動彈一下,侯涅生立刻將他抱得更緊,呢喃道:“主人,別走,我不會抱太久的。”
“我不走,你稍微放開點。”明淵被勒得喘不過氣,強行抽出一隻手推了推侯涅生,“還有,你不要隨便叫我主人。”
侯涅生稍稍放開明淵,“什麼時候能叫?”
明淵想了下,回道:“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
侯涅生用下巴抵着明淵的腦袋,討價還價道:“可以,但我每晚都要抱着你睡。”
才剛恢復一點就會搞威脅了,等完全恢復還能了得?!
明淵氣得想把人從床上踹下去,可侯涅生卻又輕聲問道:“主人,可以嗎?”
不等明淵回答,他繼續道:“如果不可以說一聲就好,主人,我屬於你,我會好好聽你的話。”
換做是以前的龍訣打死都不可能說出這話,可現在他是侯涅生......
明淵心底的氣在一瞬間全部散乾淨,輕嘆一口氣,回道:“睡吧,以後都給你抱。”
他快要睡着時又聽侯涅生呢喃道:“主人......”
“什麼事?”明淵半夢半醒地回道。
侯涅生夢囈般地回道:“買糖,年會,煙花......”
要不怎麼說龍是一種貪婪的生物呢。
尋常寵物只敢朝主人討要一物,貪心的黑龍直接全部都要。
明淵覺得自己這兩天當真是太放肆侯涅生了,可轉念一想這人以前連討要尋常之物的機會都沒有。
他輕嘆一口氣,摸了摸侯涅生的下巴,溫聲妥協道:“好好睡吧,我會帶你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