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陰影
興海,一座奢靡與貧瘠共存的海濱之都。
夜晚的海水從城中穿過,分割了新老城區。一半被高樓大廈的絢爛燈光映照得波光粼粼,像是永不落幕的不夜城,一半在矮樓老巷旁暗淡無光地緩緩流淌,充滿了貧窮和腐敗的味道。
而這裏是新城區最繁華的地方,安苑區。
初春的三月萬物回暖,節后的熱鬧與紅火依舊殘留在人們的血液中,似乎不狂歡一場就無法壓抑躁動的身軀與神經,泳池、香檳、狂歡、瘋狂......夜晚的瘋狂化作高樓大廈中最絢爛迷人的燈光,奢靡而耀眼,像是刺破黑色的天穹代替不久后的黎明與白日。
但這狂歡的建築中並不包括神秘學管理局,它藏在一個公園裏,靜謐得像個莊嚴肅穆的紀念館。再仔細看看,二樓辦公室的燈光全部亮起,白色的燈光投在窗外的樹木上打下大片的光影,似有什麼看不見的東西在其中涌動,幽深而詭譎。
辦公室內,許明淵翹着腿靠在椅子上,嘴裏叼着根棒棒糖,無處安放的視線偶爾瞥向電腦屏幕上那純黑的網頁界面。
界面是一條條不停發出和輪換的發言,言語間都在訴說自己的苦痛又或者懇請某人殺死什麼人。發言人的頭像純黑,一眼掃過去和這網頁的顏色一樣,它像個深淵,承載了無數不知名的怪物,融匯在一起,黑底白字的描繪下不停滋長着惡意和恨。
突然,“叮咚”一聲,電腦傳來聲響。
“喀嚓”許明淵一口咬碎棒棒糖,碎裂的聲響里暗藏一種說不明的瘋狂,他放下腿,坐直身子朝屏幕望去。
只見網頁內一個不知多久前的發言被置頂,下方還跟着一段血紅色的發言。
【他再也不能賭博,也再也不能打你了。——shadow】
霎那間,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可怕的沸騰。
整個屏幕的顏色變了,像有什麼東西被無聲地吞噬,深淵裏炸開血霧,像是狂歡的開場,從最上方開始暈染,鮮紅的字體像血般擴散蔓延,所有的一切都開始變紅,變得深紅,那是罪惡與恨最濃烈的色彩。
將許明淵黑亮的眸子也映得鮮紅,隔着屏幕,一種類似的瘋狂在其中滋長。
第三十二個受害者出現了,它就明晃晃地着在他們眼皮子底下談論殺人,怎麼殺人。
而管理局的眾人卻毫無頭緒,他們無法攻破這網站,不知道是誰要殺誰,更不知是誰去殺誰。
他們只知道在個黑暗、無聲的角落裏,有個男人又死了,被影子拖進去,吃掉,然後再沒了生息。
而要求殺他的人,是他同床共枕的妻子。
這就是【影子食人案】,一個藏在網頁和角落裏,是無數家庭暴力匯聚起來的,徹頭徹尾的悲劇。
管理局對它的描述是這樣的:
【該案於2022年11月28日被張磊目擊,得以發現。通過對受害人妻子王燦的審訊,找到名為shadow的異能者犯罪網站。據統計該異能者者共計犯案三十一起,時間跨度為四年,首案發生時間為2019年4月9日。】
【通過對被害人的調查得出結論。目標均為存在騙婚,家暴,辱女等惡劣行為的成年男性。通過網站上的女性發帖進行犯罪,目標分佈在全國各地,路徑暫無發現一定規律。目標死亡后,對應的帖子會被置頂回復。】
【據2022年11月28日,第二十九起案件人目擊證人張磊所述,該異能者可操縱影子,將受害人拖入陰影中殺死。異能者的行動方式未知,推測可在影子中行動,可避開監控等一切可使手段,故命名為影子食人案。】
【該異能者行為惡劣,罔顧人命與法律,對於其未知的影子異能,現暫歸於惡性異能。】
管理局將異能者的能力劃分為七種,動物型異能、植物型異能、元素型異能、精神型異能、本體型異能、剩下兩種分別是作用明確單一的特殊異能和血腥殘暴的惡性異能。
被用於殺人的可不就是惡性異能嗎。
屏幕中藏在網線和黑暗裏的狂歡依舊在繼續,匿名的女人慶祝和祝福又一個不知道哪裏的妻子擺脫了丈夫的暴力,但另一方面,她們也在質問,為什麼這次解救的又不是自己。
多麼可悲啊。殺人成了件值得祝福的事,她們將一個男人推入地獄,換來另一個女人的新生。
可那真的是新生嗎。
不是的,許明淵想,那是邁入深淵的第一步,而邀請函是女人們自己親手給自己寫的。
終有一天,當網站被攻破時,深淵裏的怪物將暴露在光下,她們無處可藏,等待她們的是一個又一個冰冷的監牢。
許明淵知道自己現在該幹什麼,他該打電話向他的組長彙報,然後編寫報告,再等着未必會到來的失蹤案申請,藉此來挖掘半點蛛絲馬跡。
可他現在不想這麼做,就像犯罪屬於黑暗,他的情緒也只屬於黑夜。
黑夜是瘋狂和刺激最好的養料,他的內心世界宛若洶湧的大海,迫切地想要摧毀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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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可以,他選擇活在光下,就要接受陽光帶來的一切。
許明淵壓下澎湃的情緒和被點燃的破壞欲,將手放到電話上要去聯繫他的組長。
“出事了。”辦公室的門被打開,一個橘紅西裝,狼尾短髮的女人走進來,正是許明淵剛要聯繫的組長——貝岑煙。
“我知道出事了。”許明淵笑道。
屏幕里的血色褪去,可他眼底依舊燃着一抹猩紅,像是在想像被拖入黑暗的人正遭受怎麼的折磨,又流了多少血,他用一種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的口吻道:“第三十二個受害人出現了哦。”
“是嗎。”貝岑煙眸色一冷,壓抑着怒火自嘲道:“還真是不把我們放在眼裏啊。”
她走到許明淵旁邊,將手中拿着的老式信封甩到許明淵面前,“打開來,自己看看吧。”
信封沒有署名,也沒有地址,更像是直接塞到家門口的。
“哦?”許明淵拆開信封,裏面是一張淡黃色的宣紙,光滑、細膩,摸起來又有點摩擦感,用毛筆以一種凌厲的筆風寫道:【刊省安平縣古方鎮,那裏有你們要找的人。】
管理局現在最想找什麼人,當然是【影子食人案】的兇手,那個自稱shadow的異能者。
管理局從去年年底發現該案開始,就投入了無數精力,連總局的人都被驚動了,可依舊毫無所獲,而這份寄來的信與新一起案件同時出現,幾乎是對管理局明晃晃的挑釁。
囂張的惡意和嘲弄的語氣透過墨色的字體滲出來,它更像一封與管理局的宣戰書。
夜晚的許明淵情感世界宛若汪洋,但那裏面大多是瘋狂和惡意,善良和憐憫幾乎少得可憐,只夠他分給少數的幾個人。
對待這份挑戰書,他比寫信者的態度更加興奮:“組長,不派人去看看?”
“你想去?”貝岑煙挑眉看了他一眼。
“當然,這個案子本來就是我們分局最先發現的。”許明淵說,“要派人去調查當然也必須是我們分局的人去了。”
和別的分局不同,興海分局的調查員少得可憐,只有兩個,一個已經外派了,還有一個就在貝岑煙面前,她沒別的可選了。
“去吧。”貝岑煙在許明淵興奮的目光中,冷聲警告道:“管住你自己,別把鎮子都毀了。”
“放心。”許明淵說。
他知道貝岑煙一定會同意的,此刻已經用手機訂好了去刊省的機票,登機時間為早晨六點,正是晝夜交替的黎明時分。
當太陽升起,連帶那難以壓抑的瘋狂一起,許明淵所有的情緒都會隨着黑夜的離去而消散,洶湧的海水流盡,露出乾涸的荒漠。
晚上的許明淵向貝岑煙展示手機上的登機時間,玩笑般的口吻道:“白天的我,會提醒我的。”
來不及回家,許明淵在管理局的宿舍胡亂裝了幾身衣服又裝上可能用好上的道具,終於趕在黎明時分,坐在了登機口的椅子上。
他一身寬鬆的黑色休閑裝,衣服中間綉着暗色的獅子紋樣,那獅子張開大口,尖銳的白色牙齒與猩紅的舌純黑的底色下越發鮮活,像是即將活過來,然後一口吞下什麼東西,透露出野性和危險。
他頭上還帶了個同樣暗色的鴨舌帽,帽檐壓得很低,只露出他微微露着笑容的唇和流暢清晰的下頜線。
過路的人看不清他的面容,但仍舊被他特立獨行的氣質和因壓抑瘋狂而散發出的些許神秘感吸引,紛紛側目。
許明淵的耳目極好,他還聽到有人年輕女生在小聲議論他,好奇他是不是明星,又或者互相慫恿着誰來要個聯繫方式。
他喜歡這種被人關注的感覺,便抬頭朝離自己最近的幾個女生望過去,又輕笑了一下,問道:“討論出結果了嗎。”
許明淵外形條件十分優越,是那種驚為天人的好看,雕刻般完美的長相,五官精緻又立體,尤其是他的眼眸,像昂貴的黑曜石,深邃、神秘、又耀眼。
這麼笑起來的時候,眸子更亮了,反射着頭頂灼目的白熾燈,星星點點地,像是要將整個世界都捧在手中交給對方。但這笑容也不是完全無害的,暗藏其中的危險會藉此跑出來,露着一種淡淡的、凡人勿近的鋒芒與冷冽。
幾個女生頓時臉紅起來,其中討論最凶的女生更是害羞地低下頭,結結巴巴道:“對,對不起......”
她拉着小行李箱又拽着幾個好友飛快逃離。
許明淵收回目光,重新低下頭。這是一個很小的插曲,但他喜歡這種和普通人的短暫接觸。
美好、平凡、鮮活的生命力總是讓人喜悅的,與他們接觸會加強許明淵與社會的聯繫,也會讓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有多不正常,因為在這短暫接觸過後,他就會幻想着該怎麼毀掉他們。
似乎總要見點血,失去點什麼,才能符合他對生命的定義。
所以夜晚的許明淵壓抑着,把自己束縛起來,但這些陰暗的東西是會積攢的,總需要個地方將它釋放出來,好在現在太陽出來了。
許明淵扭頭望過去,透明的玻璃牆外太陽自地平線升起,強大的光芒讓所有的顏色都變得無聲,只剩下統一的橙黃。
他也不例外,嘴角的笑容緩緩消失,黑曜石般的眸子依舊明亮,可裏面屬於夜晚的鮮活和靈動在消失。
“記得找個舒服點的地方住。”許明淵用最後一點情緒笑着說。
明媚的第一縷陽光透過玻璃照在許明淵身上,他抬起頭,眼眸里沒有半點神彩,淡漠得近乎機械。
“知道了。”許明淵平靜地回答,又掏出筆記本打開放到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