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古人結交在意氣,今人結交為勢利
被太傅那番尖酸刻薄的話語如利刃般切割過心田后,鄭的心境彷彿被烏雲籠罩,沉重而煩悶。他獨坐於馬車之內,周遭的奢華裝飾此刻皆失了色彩,唯有心中的紛擾如亂麻般難以理清。晨光初照時那份寧靜與喜悅,早已被這突如其來的羞辱沖刷得一乾二淨。
“哐當”一聲,馬車突兀地停下,打斷了鄭紛飛的思緒。車外,人聲鼎沸,喧囂異常,與車內的靜謐形成鮮明對比。鄭的眉頭緊鎖,一股無名之火在胸中翻騰,他終是耐不住這份煩躁,猛地掀開帘子一角,向外望去,只見前方人群簇擁,一片混亂。
“金環,外面究竟發生了何事?”鄭的聲音低沉而略帶慍怒,眼神中透露出不耐與疲憊。
金環聞言,連忙上前幾步,貼近馬車,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回大人,前方有位婦人攔住了劉丞相的馬車,口口聲聲喊着冤枉,丞相府的隨從們試圖驅散她,卻似乎難以奏效,故而道路堵塞,我們暫時無法通過。”金環的聲音裏帶着幾分小心翼翼,生怕觸怒了本就心情不佳的鄭。
鄭聞言,心中更是添了幾分煩躁。他輕嘆一聲,望向遠方那片混亂的景象,心中五味雜陳。但此刻的他,卻只想逃離這紛擾,尋得片刻的寧靜。
況且在此地逗留過久只會將自己拖入不必要的麻煩之中,即便他與這婦人的冤情毫無瓜葛,但若被丞相劉大人看見自己在此看熱鬧,也難免心生不悅。特別是劉丞相,他一向自詡兩袖清風,卻對鄭長憶抱有極深的成見,前世多次找他的麻煩。
因此,他當機立斷,讓人調轉車頭,欲從小路悄然離去,以免節外生枝。然而,馬車剛行出幾步,鄭的心中卻湧起了一股難以名狀的衝動。他意識到,這或許是一個難得的機會,一個能夠洞察丞相行事,甚至可能抓住其把柄的機會。
想到這裏,鄭立刻改變了主意,他喚來一名心腹侍從,壓低聲音吩咐道:“你留下,混入人群中,仔細打聽那婦人喊冤的始末,特別是要留意丞相及其隨從的反應。我要知道,這背後是否隱藏着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或者是丞相在藉此機會打壓異己。記住,行事要低調,切勿打草驚蛇。”
心腹侍從聞言,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他深知此次任務的重要性,也明白這是為主子分憂解難的好機會。於是,他迅速領命而去,身影瞬間融入了喧囂的人群之中。
“金環,駕車。”鄭長憶的聲音中帶着不容置疑的決斷,他輕輕放下帘子,重新坐回車內,閉目養神,試圖將那些紛擾拋諸腦後。這個女人如果真的在劉丞相那裏蒙冤,這將為自己在朝堂上爭取更多的主動權,甚至是對抗劉丞相那不可一世的姿態。那婦人凄厲的哭喊聲卻時不時地穿透車壁,傳入他的耳中,如同鋒利的針尖,一次次刺向著他那顆本已疲憊不堪的心。
回到鄭府,夕陽的餘暉灑在青石板路上,為這座古樸的府邸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輝。鄭長憶步入府門,目光不經意間掠過門側,只見一群家僕正忙碌地整理着各式禮盒與錦緞,那些皆是平日裏巴結他的官員們孝敬的財物。
鄭長憶的眉頭不自覺地緊鎖,那雙深邃的眼眸中閃過一絲詫異與不滿。他停下腳步,目光掃過那一堆堆財物,與往月相比,確是顯得寒酸了許多。他輕聲開口,語氣中帶着幾分不易察覺的寒意:“這個月,為何孝敬少了這麼多?”
此言一出,周圍的家僕們皆是心頭一緊,紛紛停下了手中的活計,低着頭,大氣也不敢出。
管家戰戰兢兢地上前一步,躬身回道:“回稟大人,近月來朝中局勢微妙,不少官員都選擇了韜光養晦,故而……故而孝敬之物較往常有所減少。”他的話語中帶着幾分小心翼翼,生怕觸怒了這位喜怒不形於色的主人。
鄭長憶聞言,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冷笑,心中暗自思量。他深知這背後的複雜與微妙,官場之上,風向瞬息萬變,今日之熱絡或許明日便成冷遇。
鄭長憶的眉頭瞬間擰成了結,一股怒氣油然而生。他停下腳步,瞪視着那些財物,聲音低沉而帶着幾分怒意:“這些個牆頭草,見風使舵的東西!皇帝一解除太子的軟禁,他們就急着跟我劃清界限了?真是可笑至極!”他的話語中夾雜着幾分不屑與嘲諷,顯然是對那些官員的背叛感到憤怒。
家僕們聞言,皆是心頭一緊,紛紛低下了頭,生怕成為這位主人怒氣的宣洩口。他們知道,這些財物的多寡,往往與鄭長憶在朝中的地位緊密相連。而今,皇帝解除太子軟禁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靂,無疑是對鄭長憶的一次重大打擊,那些原本趨炎附勢的官員們自然也是聞風而動,迅速調整了自己的立場。
鄭長憶心中自然明了這一切,他早已習慣了這世態炎涼、人情冷暖。但今日,或許是因為煩心事太多,或許是因為內心積壓已久的情緒終於找到了一個宣洩的出口,他忍不住發起了牢騷。他的眼神中既有對現實的無奈與諷刺,也有對人性涼薄的深深感慨。
旁人見狀,皆是噤若寒蟬,大氣也不敢出。唯有金環,這位從小跟着鄭長憶一起長大、伴他讀書習字的書童,此刻卻以一種超乎常人的冷靜與溫柔,小心翼翼地靠近了鄭長憶。
“大人,您這是又在為那些俗物煩心了?”
鄭長憶聞言,怒氣稍減,但仍是冷哼一聲,道:“我豈是在乎這些財物?我是氣這些官員的勢利眼,還有皇帝那老狐狸,總是玩弄權術,把我們這些臣子當棋子一樣擺佈!”
“大人,您這是累了吧?小的這就吩咐人給您準備茶水,解解乏。”金環的聲音輕柔而恭敬,他剛剛拴了馬趕過來,他微微躬身,眼神中滿是關切與體貼。
作為從小跟着鄭長憶一起長大、伴他讀書的書童,金環深知鄭長憶這一路走來的不易。尤其是數年前那場意外,鄭長憶撞傷了腦袋,性情大變,學會了發泄心中的不滿,而不再是像從前那樣將一切苦楚都憋在心裏。
“大人,您這是心裏不痛快,發發火也是好的。”
鄭長憶聞言,目光微動,看向金環。他注意到金環那低眉順眼的恭敬態度,以及眼中流露出的真誠關懷,心中的怒意不禁消散了幾分。他輕輕嘆了口氣,說道:“金環,你又這樣說。”
金環聞言仍恭敬地回答道:“大人,這世道本就如此,人情冷暖,皆因利益驅使。那些官員們見風使舵,也是常有的事。但請大人放心,無論外界如何變化,小的都會忠心耿耿,侍奉大人左右。”
金環的話語中充滿了對鄭長憶的忠誠與敬意,他的態度謙卑而不失誠懇,讓鄭長憶感受到了久違的溫暖與安慰。他輕輕拍了拍金環的肩膀,說道:“金環,你一直是我最信任的人。有你在,我便覺得心安。”
金環聞言,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春風般溫暖人心。“大人,您客氣了。這是我應該做的。”他說著,便開始努力哄着鄭長憶開心,“您看這些財寶,雖然多不勝數,但咱們鄭府的家底厚實着呢。別說享三輩子福都用不完,就算是十輩子、百輩子也綽綽有餘啊!”
金環看鄭長憶不再有怒意,轉身對家僕們說道:“你們都散了吧,各自去忙各自的事情。大人這裏有我陪着就行了。”
家僕們聞言,紛紛鬆了一口氣,感激地看了金環一眼,然後各自散去繼續收拾東西。
鄭長憶的目光,不自覺地落在了金環那張熟悉而又略顯滄桑的臉龐上,歲月在金環的臉上刻下了痕迹,卻絲毫未減他眼中的那份純真與忠誠。
鄭長憶的思緒如同被風捲起的落葉,飄向了遙遠的過去。他記得,在第一世中,金環為了保護他,不惜以身犯險,最終落入敵手,遭受了嚴刑拷打。那時的金環,面容憔悴,滿身傷痕,卻依然咬緊牙關,沒有透露半個字關於他的秘密。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金環的眼中依然閃爍着堅定的光芒,那是對他無盡的忠誠與守護。每當想起這一幕,鄭長憶的心便如刀絞般疼痛,愧疚與自責如同潮水般湧來。
而到了第二世,他雖努力想要改變命運,卻終究未能逃脫宿命的安排。在即將入獄的前夕,他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將金環支走,希望他能遠離這場即將到來的風暴。然而,命運似乎總愛與人開玩笑,他自己卻先一步離世,連金環是否安全脫險都未能知曉。這份未了的牽挂與愧疚,如同一塊巨石,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讓他難以釋懷。
此刻,面對着眼前的金環,鄭長憶的心情複雜難言。他看到了金環眼中的關切與溫柔,感受到了那份從未改變的忠誠與守護。他意識到,自己曾經因為一意孤行,忽略了金環許多中肯的建議與提醒,錯過了許多可以避免的遺憾與錯誤。
然而,金環並沒有重生的記憶,他無法理解公子為何會突然陷入如此深沉的悲傷之中。他只能憑藉著對公子多年的了解與信任,默默地陪伴在他身邊,給予他無聲的支持與安慰。
“公子,您怎麼了?”金環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他的聲音裏帶着一絲小心翼翼與關切,“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鄭長憶回過神來,看向金環的眼神中閃過一絲複雜。他輕嘆一口氣,緩緩說道:“金環,我沒事。只是突然想起了過去的一些事情,有些感慨罷了。”
金環聞言,雖然心中仍有疑惑,但也沒有再繼續追問。他眼看着公子這一路吃了太多苦,很多事情提起來就是在傷口上撒鹽的折磨。
他思索片刻,決定換個話題,讓公子暫時忘卻那些不愉快的記憶。“公子,您看這府中的銀兩,堆積如山,您卻甚少外出花銷。不如,我們去找些樂子如何?”
鄭長憶聞言,眼神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被金環的提議所打動。他仔細打量着金環那張充滿誠意的臉龐,心中湧起一股暖流。是啊,自己何必總是沉浸在過去的回憶中無法自拔呢?何不珍惜眼前人,享受當下的美好時光?
“金環,你說得對。”
“走,陪我去酒樓吃酒。”鄭長憶站起身來,語氣中充滿了久違的輕鬆與愜意。他彷彿在這一刻放下了所有的重擔與束縛,只想與金一同享受這難得的閑暇時光。
“公子說得極是!”金環聞言,眼中閃過一絲驚喜與興奮。他連忙站起身來,為鄭長憶披上了一件外衣,“那我們就去醉仙樓!聽說那裏來了個淮揚的新廚子會做青州的美食,定能讓公子您大快朵頤!”
鄭長憶笑着點了點頭,任由金環攙扶着走出了鄭府上了馬車。一路上金環想着辦法逗他高興,鄭長憶生氣也快高興也快,不一會兒就被逗得笑語不斷,彷彿所有的煩惱與憂愁都隨着這輕鬆愉快的氛圍一同消散在了夜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