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4章 一場夢
六月。
剛剛升溫過來,桃源鎮上桃林才結了果子。但幾日之前,來了一批流民為果腹,也不管果子成熟與否,卻是把果子給強摘了個七七八八。
這使得桃源鎮上眾人今年便更無法釀酒了。
且陸陸續續還有流民過來。索性有一部分鎮子上的居民走了。
前前後後下來……
桃源鎮上原有的百姓便只剩下了原來的三成。
鎮子上現在也就只剩下幾十戶人家。多的是空閑的房子,偶爾會有流民過來居住其中。
桃源鎮上的百姓再去想趕走這些流民……
卻是已無人敢輕易出頭。畢竟現在鎮子上的居民不比以前。不敢貿然去和那些流民爭鬥。
且剩下來的人,也都有無心再去進行這個鎮子,更沒了心思去釀酒,怕是再過不久也會離開這裏。
現在還釀酒的還就只剩下張家為首的十幾戶人家。
可釀了酒……
又涉及到另外一個問題。
現在桃源鎮離前面的戰線越來越近。又有誰會刻意跑到桃源鎮這裏來買酒呢?
而又是一個月過去。
桃源鎮上又有一部分人走了。
現在整個鎮子上也就只剩十幾戶人家了。且隨着戰線的推進,桃源鎮附近的百姓都都的差不多了。
流民也就漸漸少了。
也在這天。
天色尚且朦朧黑暗,遠處東方還沒有亮光,李月白所開藥鋪大門被人敲了開來。
見來敲門的卻是鎮子裏的沐實。
他面露一絲苦澀道:“李姑娘,我也要走了。”
李月白注意到,此刻的街道上,那僅剩的十幾戶人家都已然出來。
似乎都是來為沐實送行的。
沐實笑了笑又道:“本來我是想直接走的。可思來想去還是覺得……知會大伙兒一聲走比較好。”
“真要走嗎?”
李月白又問。
她記得沐實的祖輩於桃源鎮初建之時,別人還在農耕的時候,就已經在研究釀酒了。
可以說,桃源鎮如今的釀酒之法,有一半都是沿襲了沐實祖輩的釀酒之法。
可以說,沐家人算是桃源鎮元老級別的人。
如今……連沐家人都要走。
多少讓人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李月白思索少許時間,從袖子裏拿出一個符籙道:“帶着這個吧……就當是保個平安。”
這鎮子上的居民,過去大多都白送過她酒喝。
如今分別,她自是也會送他們一些小禮物。
她所送符籙名為安魂符,有安心凝神之用,也可當平安符使用,有延年益壽之用。
沐實苦笑一聲收了下來。
他又回頭看了一眼眾人,拱手一拜這便要走。
身後張武開口道:“沐老哥……何必呢?你這一走,那你先前盤下的那幾百畝桃林……”
“都是鄉里鄉親,那些桃林結出的果,你們想要你們便摘了去用吧。話說回來……我也捨不得走啊!畢竟祖宗的基業在這兒!只是,我家中母親已然八十的年紀!小孫兒又才剛剛一歲。如今沒人來買我們的酒,我又要養活一家老小,實在入不敷出!”
沐實面露苦澀。
若沒有這場戰爭,他們這一家子就是四世同堂。
可惜……
正如他所言,如今這世道,他拖家帶口,再待在這兒日子只會一天比一天壞。
“鄉親們!珍重!”
沐實說完這一句,便和一家老小坐在驢車上趕着驢離開了。
“連這個吝嗇鬼都走了啊!看來這個地方真是待不下去了!”
“明天……我們也走吧。”
“是啊!”
剩下的鎮民們議論紛紛。
在他們的印象里,沐實雖然有桃林百多畝,可人可以算是相當小氣。
平時有時候是寧可自己餓着,也不忘給桃林里施上肥料。
可如今連這吝嗇鬼都拋下桃林走了。他們又有什麼理由留下呢?
人群里李月白注意到,也就只有張晨一言不發,而後他默默轉身向著張家酒窖的地方去了。
就在第二天之後。
鎮子裏又有幾戶人家走了。
時間一直來到七月。
這個時候鎮子山谷就只剩下張家一家子人,和李月白還沒有離開。
而前方戰線已然離這裏只有不到幾十里的距離。
估計也就不到半個月的時間,戰線就會拉到這裏。
現在的鎮子上,相當的冷清。
李月白還記得,去年來這裏的時候,鎮子上到處飄着酒香。可今年也就只有走到張家附近才能聞到些酒香。
鎮子上……
現在多的是空置的房屋。
有些房屋其實也就半年多沒人居住,可卻已然是給野狗野貓做了窩,院子裏長滿野草荒涼的很。
到了晚上,有風灌入這些破了窗戶的房屋,發出“嗚嗚”的聲音,似是有人在哭泣。
走在街道上便有種說不出的陰森和清冷。
像是過去十多天一樣。
張武例行來給李月白送酒。
或者說,自沐實走後,張家每天都會給鎮子上的人送上一壺酒。
鎮子上,張家釀造的酒算是品質最優的。平時賣出的價錢也會比別人家高出一些。鎮子上的人也都樂的喝張家的酒。
可如今……
張家主動送酒,到底也留不住讓。
而對張家來說,他們也不指望只是這樣就留住人。他們主動送酒,一是為了確定鎮上的酒戶走了沒有。
二是即便有人要走,送上這酒,也算是行餞別之禮。
畢竟,桃源鎮釀酒已有幾百年的歷史。
人逢喜事需要酒,喪事需要酒……送別自然也需要酒。
眼下,張武看到藥鋪開了門,見到一身青衣的李月白竟然還在,心中有些喜色的同時也有些意外。
整個鎮子上。
真正算作外人的其實就是才來不到一年的李月白。
若是要走,許多人都覺得李月白必定會第一個就走。
可她如今……
卻是依舊待在鎮子上未走。
不過這次張武除了送酒之外,明顯是有話要說的,他道:“李姑娘。明日我就不來送酒了。”
“你們也要走?”
李月白問道。
張武卻道:“不是……我們兩口子和我家妮兒要走。只是為二叔,他卻固執還要待在這裏。姑娘,要不你也走吧!再過些時日,戰線拉到這裏……我們想走也不好走了。”
李月白聞言笑了笑,沒有給予肯定的回答。
她只是淡淡道:“好……我知道了。”
果然,這一日之後。
張武便沒有再出現了。
鎮子徹底荒廢了下來。整個鎮子裏,也就只有她和張晨兩個大活人在。
但大多時候,張晨又都待在酒窖里,幾乎不主動來找她。
一直到了半個月後。
李月白眼看着戰線明日就會拉到這裏。她主動去提了一壺酒直接去了酒窖找到了張晨。
但看着滿酒窖的酒。
李月白又看着手中的酒,多少有些失笑。
但她還是開口道:“張老丈要喝上兩杯嗎?明日……戰線就打到這裏了。”
看到李月白過來。
張晨臉上有些意外,他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隨後道:“李姑娘不是普通人吧?”
“何以見得?”
李月白反問道。
“到這個時候還不走,要麼是瘋子……要麼說不得姑娘與老夫留在這裏的目的相似。”
張晨說著身上氣息微微有了一些變化。
而後他緩緩道:“我來此爺為尋真……姑娘身上有着和我相似的氣息。”
他一邊說,一邊指着酒窖角落裏的一個酒罈一招,那酒罈便立時飛到了他手中。
他道:“此酒乃是三十年前老夫回到桃源鎮時所釀,如今用來招待姑娘卻是剛剛好。”
對於張晨身上的氣息變化。
李月白並不感意外。
其實當初張晨能殺馬習那伙人的時候她就有所懷疑了。
一個人修為被廢多年,可到卻還能輕易殺死一夥丁鐵、戊木級別的鍊氣士,這就已經很值得人去懷疑了。
其次,李月白半年前頓悟時,展開歲月回溯,可整個鎮子裏唯獨只有張晨她看不真切。
並不是說張晨的修為有多高。
而是這個所修出的尋真氣息很特殊……
特殊到與其說他過去是自毀修為,不如說是為了跨入尋真,親手斬去了自己的修為,也斬去了自己的一部分記憶。
而目前來看,他要尋的真與釀酒似乎有關。
或者說待他尋回記憶,便是跨入尋真行列了。
李月白現在想來,她之所以會下意識選桃源真尋真,不如說也是被張晨的尋真氣息所吸引過來。
而他的尋真,又關係到李月白如今的尋真。
當下,張晨抱着那壇酒同李月白走出酒窖,尋了一處屋子坐了下來。
李月白這時開口:“的確……我和那目的相似,也是為尋真而來。”
張晨聞言一邊拿出酒杯倒上酒,一邊開口道:“世間之人,所修成的道千奇百怪。所尋的真,自然也是大相逕庭。曾經我以為我所求的真便在這酒之中……”
“因為這酒承載了我的一生。”
像是遇到了一個說話十分投機的老友,張晨對着李月白很自然說起來自己的一生。
不同於一般天資聰慧的鍊氣士都會在年幼時早早踏上修行。
跟外人講的不一樣……
他踏上修行的時候,已然年過二十,且已娶妻生女。且在此之前,他更是沒有念過一天書,大字都不認識一個。
後來能有契機踏入修行,也是因為被四軒世家之中柳家的一位前輩所看重。
或者說他雖然已過了修行的最佳骨齡,可到底本身的修行天賦底子是極好的,還是超過了大部分鍊氣士的修行資質。
而那位柳家的前輩也的確對他很好。
教他修行,更教他識文斷字。
說到這裏,張晨臉色還是平靜的。可頓了一下他又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可這世上也不會有人無緣無故就對你好。”
他接着講述他的故事。
後來他才知曉,那位柳家的大能教他修行,只是為了拿他煉製一種傀儡。
而要煉製這種傀儡,就需得他無牽無掛,且最好煉製之時心中只有仇恨一種情緒。
於是……
那位柳家前輩當著他的面殺了他的妻女。
可到底當時的那位柳家前輩錯算了一點。看着妻女被殺,張晨固然難受,可心中更多是一種害怕。
或者說那時的他,害怕大過了仇恨,甚至沒想過去報仇的事。
這也就導致那位柳家大能在把張晨煉製成傀儡的時候出了差錯,他還暴露着原有的意識。
再後來嘛。
這傀儡一直隱藏着自己,慢慢積蓄修為。直到某天反殺了那柳家大能,且為了突破尋真,來到了桃源鎮。
故事到這裏結束。
其中半點沒有提及和尋真有關的東西。
但李月白卻是聽完他的故事後,若有所思道:“你所修成的真……的確很特殊。所以……桃源鎮真的存在嗎?”
也就在她語音落下。
就見眼前的桃源鎮越發變得破敗,且四野里都是一些白骨屍骸。荒涼的,像是此地被廢棄了幾十年。
根本不像是是才荒涼半年不到的樣子。
其實初來到這鎮子的時候,李月白就已然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但為了自己能跨入尋真,李月白沒有主動去深究,捅破這裏的窗戶紙。
甚至用歲月回溯看出了端倪,也依舊忽略。
“七十年前存在。但因為我那師尊,一夜之間,這鎮上幾百戶人家都不在了。而那時候我是個不折不扣的懦夫!”
張晨淡淡開口。
他繼續道:“但三十年前我來到這裏,桃源鎮便又存在了。”
昔年他來到這裏之後,或許是出於對妻女的愧疚。
於是鎮子上有了張武兩口子和他們的女兒。張武便是年輕時的張晨。
而他們由他主動剝離出的記憶化成。
如今他記憶起曾經的事情,那張武便不存在了。
至於鎮上其他人。他們卻是活生生的人,只不過因為張晨剝離出去記憶的影響,後來鎮子上的人都被按上了張晨記憶里幾十年前桃源鎮人的身份。
於是,不認識的人相互被張晨剝離出去的記憶硬湊在一起,便有了今日的桃源鎮。
如今,鎮子上的人主動外出。與其說是受前方戰事影響,不如說是張晨剝離出去的記憶一點點收了回來。
對鎮子上人的影響小了,他們自然就走了。只是生活了幾十年的人們,已然被張晨記憶給重塑了身份,即便離開桃源鎮卻依然無法改變過來。
而整個桃源鎮。
是張晨為自己編織的一場夢。
夢醒,尋回記憶,也尋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