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舊山崩摧天地新（十）

告別了化身平凡村姑的觀音菩薩，陰婆婆隨即拄着拐杖，走回了身後的簡陋小屋。

推開小屋木門時，陰婆婆便笑着向屋中之人，和聲告罪道。

“久等了師兄，我與慈航那小姑娘許久未見，不自覺的就多聊了幾句。”

“無妨、無妨，若不是礙於當前形勢，老夫也想找機會與她談談。”

回應陰婆婆的人，正是那身穿八卦道袍，鬚髮皆白的太上老君。

不過這次，他背手站在小屋木窗邊。

明明就是同一個人，明明同樣都不過金仙境界。

但此刻他給人的感覺，卻與上次騎青牛時完全不同。

如果說上次的他，像是一個不靠譜的老頑童。

那麼此時的老道人，才更像是那個傳說之中，三清之首的太清聖人。

“當年的闡教十二金仙里，唯獨慈航她最早看清了局勢，於九曲黃河陣前力勸雙方罷手。

可惜當時她人微言輕。

結果卻又因顧及同門之誼，不得不與師兄弟同進退，最後被拖入陣中壞了修行。

現在回想起來，其中是非曲直已不辯自明。

只是元始師弟，唉，他心底的擔子太重，就是放不下那點面子。”

說到這裏，老君自己打住話頭，嘆了口氣后一揮手。

將袖中一個精緻的小玉匣，以法力托在空中，送到了陰婆婆身前。

“沒想到猴子，最後竟然真能掙脫佛門的束縛，也多虧了那位金蟬小和尚。

此物，就當是貧道的禮物，麻煩女媧師妹代為轉交了。”

陰婆婆接過玉匣打開一看。

只見那匣中，放着一枚龍眼大小、通體金光燦燦的丹丸。

丹丸表層，佈置着多重法力禁制，將金丹內蘊的磅礴藥力鎖於其中。

無有絲毫外泄，自然也不會散發丹香。

但能用如此嚴密的禁制保護，僅從此處便可知，此丹絕非凡品。

“九轉金丹……哦，師兄你倒是心細。

有這數層禁制在，就不必擔心那玄仙境的小和尚，原地爆體而亡了。”

陰婆婆笑着收起玉匣，同時又將手中一人多高的木杖，輕輕往地上一敲。

這根品相不佳，還有多數開裂的老木杖，立刻模樣大變。

長杖由原本的灰白色逐漸變紅，如同剛上過一層朱漆般，顏色開始變得鮮亮了起來。

杖身長度不變，但卻明顯更細了一圈。

原本的杖頭也消失不見，首尾皆是一般粗細。

紅漆杖身之上，還有着一條浮雕長龍，藏鋒斂銳，隱於浮雕雲霧之中。

“如今寶蓮心燈重明，我也已經不需要此物輔助，疏導體內的劫氣了。

這盤龍扁拐，今日也正好可以物歸原主，多謝師兄當日借寶相救之恩。”

老君接過拐扁，八卦袖袍一揚，便將之化作一柄拂塵搭在小臂上。

“所以女媧師妹，你已經決定再次面對，當初發生在白虎嶺上的那一切了嗎？”

“嗯，五庄觀之後，正好就在他們西行的必經之路上。

這是我的劫數，也是他們必須經歷的一難，我……已經做好準備了。”

陰婆婆的笑容里，多了幾分釋然。

但她忽而又問道。

“那師兄你呢，你接下來是如何打算的？”

“老夫，當然是盡己所能，而後順其自然了。”

老君捋了捋鬍鬚，仰頭嘆道。

“當年的封神量劫，老夫本以為，只要出手平息了師弟之間的紛爭，三清就能重歸和睦。

結果終究是拉了偏架，不僅沒能扭轉局勢，反而導致他鋌而走險，擺出了萬仙大陣。

最後更是連累道祖師尊親自出手，替我等擋下量劫因果……”

“所以，你才將三十三重太清天，改名為離恨天？”

聽到女媧試探性的一問，老君並未正面回應，只是長吁一口氣道。

“只希望這次，借造化玉碟令的機會，通天小師弟能重新打起精神來。

元始師弟，既然他願意親自去一趟天外天紫霄宮，那麼應該還是有希望的。

若能如此，也算了卻我一樁心愿了。

只是，以通天小師弟的秉性，事情恐怕也不會一帆風順……”

話音落下，陰婆婆沉默無言，也隨着老君一起，將目光投向了高天之上。

……

封神量劫之後。

道祖鴻鈞以無上神通，在洪荒世界之中，為新天庭的定立開闢了三十六重天。

這三十六重天，並無高下優劣之分。

甚至恰恰與凡人的直覺相反。

一過南天門，剛剛入眼看見的第一重天，便是一片祥光瑞靄、雲霧縹緲。

最符合尋常人，對於神仙世界的美好幻想。

在一般人的普遍直覺中，第一層都如此美好。

那更高處，必然會更加祥和恢弘，更加金碧輝煌。

然而事實上，這三十六重天越往上走，環境就越是惡劣。

當初，凌霄寶殿這處群臣登朝之地，之所以建在九重天，而沒有建在更高處。

最主要的原因，其實是為了顧及天庭中，修為水平較低的底層仙神。

第十重天內，劇烈的罡風已是遍佈四方。

一旦不慎脫離各大宮闕之間的主道，那罡風，能輕易將真仙修士的元神撕裂。

更上層，自然也是更為可怕。

三十三重離恨天，兜率宮靈府之外，炙炎罡風肆虐、靈氣稀薄至極。

三十四重上清天，因通天聖人被禁足紫霄宮，此界亦被封印，內部情況無人知曉。

三十五重玉清天，彌羅宮靈府之外，天劫雷災日夜轟鳴，尋常仙佛見之如見末日。

三十六重大羅天，此地已靠近天外天邊界，內部的空間穩定性極為脆弱。

一息之間，便有千萬道空間裂痕出現又消失，如同無形利齒一般，啃噬着其中的一切。

大羅金仙巔峰以下者入內，頃刻之間便會被空間“蠶食”殆盡。

道祖曾言：“有能者，可居其上天位，無能者不可強求。”

此言之中，並無任何鄙夷譏諷之意，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而已。

三十六重天開闢之後。

鴻鈞在合道前，便居於這第三十六重天的天道宮之中。

以自身鎮壓洪荒氣運，推演天道運行。

而道祖合道之後，三清中修為最高的太清聖人則取而代之，坐鎮天道宮。

他留下自己的善屍，在三十三重天兜率宮中，製藥煉丹。

封神量劫后，道門闡教一家獨大。

元始天尊自然選擇在三十五重天內，開闢了彌羅宮靈府仙境。

常請三界賢達共聚於此，論議混元道果，探討突破聖人境界的道路。

但此時，元始天尊卻並未在彌羅宮中。

他手持一枚青玉符令，穿過天界屏障。

在三十六重天，天道宮外，拜見過閉關不出的太清師兄后，又繼續一路向上而去。

三十六重天並非最高。

三十六重天之上，便是洪荒世界與混沌虛空的交接地——天外天。

而曾經的紫霄宮，便如同屹立在洪荒邊緣，監控混沌異動、守望世界的哨塔一般。

孤獨的漂浮在天外天夾縫之中。

元始天尊握着造化玉碟令，急匆匆的入了紫霄宮大門。

但不過一盞茶的時間后。

他卻是空着手，像剛剛發完火一樣，怒氣沖沖地走出了紫霄宮。

直到大門關嚴的那一刻，也沒有第二個人，從大殿之中走出。

元始天尊似是怒氣未消。

他不曾回頭，但獨自離去的身影，卻又略顯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