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取代
深夜，萬籟俱寂中，費嬤嬤偷偷溜回了坤寧宮。
白日裏，她已被告知，太后厭她老而無用，責令她翌日離宮。她知道，這是太后覺得浣衣局對她也不安全了！
但相伴多年，從此身份懸殊，未必能再見，她想最後在離太后近一點的地方告個別。
她只想靠近告個別，並不想打擾太后，她知道太后現在也處境艱難。
這樣的深夜，值夜的宮人也在打盹兒，輕巧地避開這些人，她看到太后卧房裏還隱隱有燈光。
內殿的窗戶還帶着，冷風呼呼灌入，費嬤嬤抿唇暗恨：這個大小姐，自己不怕冷，也不顧着點兒自己的妹妹！她這是存心想折磨主子嗎？！
探頭一看，果然，內殿裏，大小姐、二小姐相對而坐，都沒有睡意。
二小姐，也就是當今太后，穿着青色的裙衫，燈光下，娥眉緊蹙，一臉怒容。
費嬤嬤就向背對着她的大小姐看去。
從背面看還是一樣，纖腰豐臀，腰背筆挺，大小姐竟然比二小姐顯得年輕許多！
德康之殤后不久，蕭家自立，二小姐心花怒放，想着她的好日子就要來了，費嬤嬤也跟着高興。可還不等她們高興幾天，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在一個深夜突然就出現在她們面前，讓她們雀躍的心幾乎遽然停跳。
大小姐回來了！她居然沒有死！
原來，當年大小姐自感青城公主嫁入蕭家不可改變，她就想到這個假死遁走的方法。一來可以不必面對被拋棄的局面，二來也能令蕭家上下心懷愧疚。
所以說，大小姐的心智，遠非二小姐能企及的！
“姐姐，你不能再待在這裏了。若是讓旁人知道你還活着，你叫昊明和碧玉如何自處？”二小姐硬邦邦地說著，眼裏隱藏着對姐姐的忌憚和厭惡。
“咯咯咯！哎呀，阿慧，我怎麼就叫這兩個孩子無法自處了？他們可都是我的親骨肉，尤其是昊明，已經是大周皇帝，作為他的生母，我難道還要怕誰嗎？”
大小姐嬌笑着，站起身，款擺着腰肢，如風中楊柳般婀娜。靠近二小姐耳邊，她輕佻地吹着氣。
二小姐臉色當場就變了，她往後瑟縮了一下，眼裏的厭惡幾乎藏不住。
“姐，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你再嫁過人吧，還把自己弄得煙視媚行的樣子，你叫昊明的臉面往哪裏放？”
沒錯過妹妹嫌棄的眼神，大小姐嘴角一勾，美麗的鳳眸中則劃過一抹寒芒。
“你在我的面前裝什麼清高，你站着我的位子，享受着我兒女的孝順，你還敢在我面前說風涼話？我煙視媚行？我如果不煙視媚行，我若不這樣，在皮邏閣那個老色鬼那裏，早就死得渣子都不剩了！”
費嬤嬤知道，二小姐最聽不得的就是說她佔了大小姐位子這樣的話。果然，她霍然起身，雙眼帶火地怒視着大小姐。
“我佔着你的位子？！崔明柔，當初，爹爹是屬意讓我嫁入侯府，讓你在家招贅夫婿的。是你，花言巧語哄騙父親，頂替了我嫁入侯府。如果不是你耍盡手段，現在的昊明同碧玉，就是我的兒女！”
二小姐紅着眼、鼓着腮幫子，胸脯急劇起伏，臉色全是多年積攢的委屈。
“哈哈哈！”
見妹妹氣成這樣，大小姐又掩嘴笑起來，三分嬌媚，七分諷刺。
“阿慧，不是姐姐看不起你，就你這樣的氣量與心智，哪裏是謝老婆子的對手？更別提穩住侯府主母的身份，產下嫡子了！”
“你……”二小姐氣得漲紅了臉，卻也無言以對。她作為侯爺的繼室，的確是活得憋屈又無奈。
可大小姐並不打算就此放過二小姐，她噙着陰笑繼續說著。
“你知道蕭家是什麼樣的地方嗎？蕭俊辰無惡不作，卻喜歡裝正人君子；那個謝老婆子，一把年紀了，還暗戀着李家的老爺子……這蕭府的齷齪，你到底知道不知道？”
“還有，就你這個脾氣，你是打算抵死抗爭還是對姬青城俯首稱臣？”
“我……”
二小姐再次語塞，這些事，都不是她簡單的頭腦能捋清楚的！她只強扭着頭，倔強地不肯認輸。
“呵呵呵，你還是像從前一樣愚蠢！我若是你，必然將貞兒扶上后位，彈壓李氏、沈氏，讓她們半點不敢猖狂！”
“是是是，我打小就不如你心機深沉的！”二小姐氣咻咻地懟道。
大小睥睨着妹妹，負着手，昂首挺胸地回到先前位子坐下。
“你的確不如我！你只會耍小脾氣，有什麼用？蕭天佑愛你嗎？謝老婆子服你嗎？”
二小姐只有張口結舌的表情。
“可我不同，誰讓我痛苦，我必讓他更痛苦！蕭俊辰當初要利用崔家的時候，說得天花亂墜，將對我如何如何的好。後來，他覺得姬青城利用價值更大了，就支持蕭天佑棄我。還有那個謝老婆子也跟他們一個鼻孔出氣。哼哼哼，我做不了蕭天佑的妻子，那蕭家就別想有寧日！”
“你……你什麼意思？”二小姐被大小姐話中的意思震驚得無以復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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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意思？你好好想想，我走之後，蕭家——是不是雞犬不寧！”
躲在暗處的費嬤嬤也飛速地思索起來：大小姐“死”后，青城公主嫁入蕭家，不足兩年，老太爺蕭俊辰逝世，緊接着青城公主也死了，這才給二小姐騰出了侯夫人的位子。蕭俊辰向來康健，死得實在很突然。最可疑的是，沒幾天，青城公主也死了。這翁媳二人死期挨得這樣近，實在讓人遐思不已。
“呵呵呵，崔家壓箱底的功夫，不止是蒔花，還有用各種花草配伍出的神奇藥物！這就是我們要研究花草屬性的目的。你這個蠢貨，當年受一點挫折，就再不肯鑽研這些……罷了，我跟你說這些幹什麼？！總之，蕭家兩個老東西，一邊看不上我崔家敗落了，一邊拿我崔家的秘葯毫不手軟！”
二小姐眨眼，莫說她沒明白，費嬤嬤也沒明白大小姐話里的意思。
“他們若念着我是蕭家兒媳婦，被他們利用我也認了，可他們過了河，就想拆我這橋，那我可不是那麼好欺負的！”
二小姐還是一臉懵懂，大小姐也不吝點醒她。
“我給這兩個老東西都留了好禮物！進獻給蕭俊辰的是雞心果，這果少量服食，能強身健體，若大量服食，呵呵呵，就會升人慾而亂性情。至於謝老婆子嘛，更早的時候，她就開始服用我獻的治頭疼的方子了，只要她一直用着，要她老命也是指日可待的！”
二小姐張着嘴，眼裏還是很迷惑。
“說你蠢，你還不服氣！”大小姐按着額頭，繼而，她又笑得花枝亂顫。
“看來你不知道啊！蕭俊臣長期服用雞心果，謝老婆子又是個無趣的，這老東西一腔騷氣不就要往傾國傾城的兒媳婦身上抒發！”
“你你你……”二小姐當場臉色赤紅，斥道：“你無恥！”
“我無恥？”大小姐指着自己的鼻子，向二小姐逼近：“姬青城奪我所愛，蕭俊辰違反與父親的約定，謝老婆子助紂為虐，這些人，都欺負我，我稍稍報復一下，還錯了嗎？”
二小姐再次語塞。
良久后，二小姐一聲長嘆。
“姐，我承認我多不如你。這些年，你也受苦了。但是，我請你離開章台宮，去別處吧！你繼續留在這裏，被人發現的可能性很大，到時候如何向天下人解釋皇帝的生母為何死而復生？！”
“怎麼，你想趕我走？我礙着你這新晉的太後作威作福了？”
“姐，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在世人眼中，你跟蕭天佑都已經是故去的人了，若是再出現人前，叫皇室如何解釋？”
大小姐沉默良久。
“阿慧，你的顧慮我明白。可我也沒有地方可去了！我如今就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若是被人發現，將死無葬身之地！那些找我的人，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我會躲在章台宮裏的，這裏最安全的地方。所以……你就暫且忍耐着吧！啊哈哈哈。”
這哪裏是屈居人下的求人態度，分明是有恃無恐的威脅！費嬤嬤在暗處都氣得七竅生煙。她以為憑二小姐的脾氣，一定忍不了，會爆發出來，可二小姐只低頭不語。
又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二小姐緩緩抬頭，臉上甚至還帶着些討好的笑容。
“姐，那你為什麼要喝年輕姑娘的血？你的身體……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為什麼不見老？”
“這個啊？”大小姐傲嬌地拂着臉龐，嬌笑着道：“薲草只能讓表面的容顏不老，而人體內的臟腑還是會正常老化，人就會焦躁易怒，只有常喝小姑娘的鮮血，才能使身體從內到外地煥發青春。”
“你不要告訴我，這十幾年來，你就是這樣保持美貌的？”
“不然呢？你以為長久的美貌，不需要付出嗎？所以，我才會得罪了很多人，只有躲在你的寢宮裏了！”
大小姐一臉無賴地攤手，她滿意地看着二小姐困獸般憤怒又不敢發作的樣子，洋洋得意。
磨着后槽牙，二小姐還是不甘心地問：“我雖然不被允許知道崔家的核心秘法，卻也知道，這些絕不是崔家家學，姐，你是從哪裏知道這些邪門歪道的？”
“你想知道？”
大小姐又靠近二小姐耳邊說話，費嬤嬤看得很清楚，二小姐這回想躲得更遠，又害怕激怒大小姐，不得不隱忍着。
“你能告訴我嗎？”
“可以啊，我們是姐妹，好事情當然要共享了！”
這回，大小姐轉到二小姐看不到的方向，聲音也有些飄忽。
“當年，含着淚討好蕭家每個人，想求他們看在昔日情分，不要做這樣讓我難堪的事情。公主入門，我不下堂，也會淪為妾室，我的兒女也會成為可憐的庶子……可他們都無視我的憂我的愁，繼續籌備着迎新慶典。就在這時候，有個神秘的黑衣人出現了，他問我，崔明柔，你恨嗎？”
此時，大小姐回頭，二小姐看到了她眼裏的淚光，態度軟化下來。
“姐，我知道，蕭家母子，最是鄙薄無情。你……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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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跟那人做了交易。假死葯，是那個人給我的。用處子血，喚起我的青春態，也是他教我的。”
“姐，與人交易，必要付出，你付出了什麼來交換呢？”
“沒有啊！我什麼都不需付出。他說的，都是我想做的。讓蕭家不得安寧，讓姬青城慘死。我只恨做得不夠好，沒讓他們身敗名裂！啊哈哈哈……”
看得出來，大小姐瘋魔了！
“不，你付出了還不自知！你敢正大光明地出現在你兒女面前嗎？尤其是碧玉，她嫉惡如仇，若是知道有你這樣一個母親，不知道會多麼痛苦！我只慶幸，她此刻不在宮中，不用面對這樣的你！”
“呦，你還是有些長進嘛，知道用昊明和碧玉來打擊我。”大小姐的聲音終於尖利起來。
“不，我不需要打擊你。你的確是他們的生母，他們也愛你，尤其是昊明。但你是見不得光的，他們只會把對你的愛，加倍給我這個繼母。你看，這樣說來——我未必輸了！”
正中要害！費嬤嬤在暗處為主子暗暗叫好，這整個晚上，主子頭次佔了上風。
“姐，你必須離開章台宮了，我長時間不出宮，已經引起朝野猜疑。而且你隔三差五地殺宮女取血，頻出人命，哪怕我是太后，也是交代不了的。你以為，你還能藏多久？不如你在宮外找個隱蔽的地方藏起來，我……會照顧你的。”
“我不走！我不走！我吃了那麼多苦，我兒子當皇帝了，我正應該享福啊，為什麼要躲躲藏藏、顛沛流離？你去找貞兒來，我可以給她很多很多的錢，讓她從沈氏手裏把宮務奪過來。只要權利在我們崔家人手裏，誰還敢多言？”
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都沒用，二小姐也是束手無策了，她強裝的淡定，也支撐不住了。
“你清醒一點吧，崔明柔！你已經是個‘死人’了，這宮裏待不了了……”
拉着大小姐的衣袖，二小姐聲嘶力竭地喊着，但她的聲音卻猛然止住，然後不可置信地看着小腹上插着的雪亮短匕。
“既然如此，那就讓我代你活下去吧，反正——我們倆長得還挺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