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被擄

天空幽暗，烏雲密佈，在遙遠的天際，不時有金龍般蜿蜒的閃電出沒。像在無邊無際的水域上漂泊了好多年，孤寂、疲憊和恐慌一直在提醒着她，這不正常，她不應該待在這個地方。可是，她似乎是動不了，任憑內心焦灼如火，她就是不能動彈分毫。

李瑰月幽幽醒來，只覺得腦袋昏沉，待視線漸漸清晰后，她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陌生的地方。環顧四周，完全陌生的環境讓她心生疑惑，不安。她按着頭搖晃，裏面還是一片混沌。而她的眼角無意掃到窗外的時候，她卻愣住了。

巨大的軒窗外，可以看到不遠處山脊上如火如荼的楓葉，這是——美意山莊？！對，錯不了，是美意山莊，從她的角度，甚至可以看到燃香亭的一角。

李瑰月的嘴角就勾起了一抹譏誚的弧度。

“吱呀”一聲，有人走了進來，瑰月扭頭一看，果然，是熟人！

“娘娘，您醒啦！可還有哪裏不適嗎？”來人臉上滿是關切，眼眸深處，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欣喜。

臨近初十的時候，李瑰月就遵照舊俗，搬到了墨玄的別莊之中。她要在這裏住到初十，墨玄來迎娶她，兩人再一起返回秦王府。當然，這期間，他二人也是不能見面的，全是海河來去奔忙地為兩人傳遞消息。

本來，瑰月不想在此非常時刻舉行婚禮，因為秦王府與皇帝之間的關係越來越緊張了，她不想此時因為婚禮使墨玄分心。文太后收陳若蘭進宮為妃，任誰都看得出來就是一出釜底抽薪之計。墨玄沒有餘地的拒絕，真的將陳尚書推向了皇帝一方。在朝堂之上，陳尚書與文丞相一唱一和，稱天下已定、四海昇平，秦王當交還四方兵符與天子，除非秦王另有異心。這就是明火執仗地搶奪兵權了！饒是如此，當事人兄弟兩個還是不為所動地常常把酒言歡，絲毫不受朝臣們的針鋒相對所影響。就在此時，鎬京的大街小巷卻悄咪咪地傳出了另外一個驚天的傳言。傳言稱，當今聖武帝非先帝龍種，根本是文太后私通宮廷衛士的私生子。這一下，真是一石激起千層浪，帝都的上上下下都處在一種隱秘的不安之中。有些東西不經揭破，還沒有人發覺，一經揭破，就是一些老臣的心裏也開始犯嘀咕了。實在是聖武帝的相貌的確不太像先帝，他沒有繼承到姬氏皇族的一雙特別又好看的眉眼。但這事兒吧，沒有拿到真憑實據，大家也只能在心裏暗暗嘀咕，倒是不敢拿到明面上來講的。畢竟文太后從潛邸時就是先帝正妻，她又出自后族文氏，雖不十分得寵，皇后該有的尊榮她一絲不少，實在沒有理由這樣埋汰姬氏皇族，貶低自身的。

流言雖然傳得小心翼翼，但還是被聖武皇帝知道了，他當即傳秦王進宮，責問是不是秦王在外面傳的謠言。墨玄當然是一口否認的，但兩兄弟間的罅隙終是不可避免地產生了。

墨玄一口回絕了瑰月延後婚期地提議，月兒的肚子不小了，再往後拖，孩子就會成為非婚子，這是墨玄所不能容忍的。瑰月無奈，只有萬般不放心地搬去了秦王的別莊。

海河會代秦王，每天來看她這個准王妃，順道也報告給她一些朝中的新動向。

文丞相上書，稱余年慶將軍年老，當回京榮養。宜譴厲寒徹繼任北涼軍大元帥之職，再另派將才主理兗州駐軍；西隆軍元帥徐安西過於年輕，恐難勝任元帥要職，當派遣監軍前往，行使督導之責。

好嘛，瑰月暗暗心驚，文家的胃口好大，竟然想一下子換掉三路主帥？她想，若不是裕王守衛的東南沿海一直不太平，加上裕王畢竟是皇家子弟，恐怕文家連南路軍的主帥也要動一動了。文家之心，已昭然若揭，先換掉主帥，再徐徐收回兵權，這樣一來，他們就再無後顧之憂了。

時局對墨玄是不利的，因為他一再表示不想當皇帝，那他死死抓住兵權就有些說不過去。畢竟，大越有史以來，能真正掌握四方兵權的只能是帝王。但他若放棄兵權，只怕馬上就會有殺身之禍！

偏這個時候，鎬京城裏傳出了聖武帝不是先帝血裔的傳言，任誰都會懷疑是秦王的緩兵之計，尤其是文家的人對此深信不疑。

婚期在暗流洶湧中越來越近，終於，十月初十還是不可避免地來臨了。

蕊兒捧着鮮紅的嫁衣，興沖沖地走進內室。

“姑娘，不，王妃，這嫁衣終於如期送來了！”

站在落地銅鏡前的瑰月扭頭去看那嫁衣，卻沒來由來地一陣心慌。

蕊兒卻誤會了她的意思，趕緊喋喋不休地解釋着。

“這嫁衣是送得遲了點兒，但實在是因為王爺要求高的原因。王爺要求綉嫁衣的綉娘都是高堂具在、子女雙全，且夫婦和美的人才行，這樣一來，找人就費了些功夫，還得在這些符合要求的人中挑技藝高超的，您說費勁不費勁！王爺此舉，也是看中姑娘的緣故，這衣料是霞影紗，一兩黃金一兩紗，這綉線，都是浸泡了特殊藥水的，不但幽香四溢，還防蟲防蛀，經年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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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想誇誇鳳冠是多麼珍貴難得的蕊兒看王妃臉色不對，就不敢再繼續說了。

“王妃……您……”

陽光透過窗欞灑在王妃絕美的容顏上，然而這美麗的容顏卻是蒼白而憂慮的，蕊兒一時語塞，猜不透王妃的所思所想。

恰此時，小侍女進來回報。

“啟稟王妃，沐浴用的香湯已經準備好了，恭請王妃沐浴更衣！”

按鎬京的舊俗，女兒家出嫁之前，都是要先沐浴再穿上嫁衣。而這新嫁娘沐浴的香湯尤其有講究，水需用玉泉山收集的山泉水，在水中放蕙草、艾草、沉香等藥材熬制，最後撒上玫瑰花瓣，讓沐浴者彷彿置身花海之中，既能緩解對未來生活的焦慮，又能美容養顏。

為王妃褪去衣裳，扶王妃進入浴桶，蕊兒細聲囑咐道：

“您懷着身子，也沒敢放多餘的藥材，就撒了些玫瑰花瓣……您也不要多泡，意思意思就好了，圖個吉利就行！我在外面候着，有什麼事兒，您就出聲喚我。”

說完，蕊兒就退了出去，王妃不喜歡沐浴的時候旁邊有人。好在她懷像好，人也有精神，倒是不用過於擔心她一個人弄不好。

終於是要嫁給墨玄了嗎？！

靠在浴桶邊緣，瑰月還是有些不太確定的虛幻感。

一時間，她的思緒如紛飛的柳絮，飄忽不定。回憶起與墨玄相知相愛以來的點點滴滴，心中有一絲甜蜜。但是，甜蜜中又夾雜着一些擔憂，不知為何，與蕭長空的過往，也如幽靈般在她的腦中不時浮現。她真的可以放下過往，從此心無掛礙地跟墨玄在一起生活嗎？！

拍拍臉頰，瑰月暗暗責怪自己的游移不定，墨玄待她赤誠，若是她不能全心回報墨玄，就對不住人了！

可是，人的心，哪裏是那麼簡單的啊！就像此刻，她不知為何就想起了跟蕭長空的過往，她再嫁墨玄真的對嗎？

“王妃，前面有點事兒，我去去就回，外面有小丫鬟候着呢，你有何需要，就喚她！”

蕊兒的呼喚，驚破了瑰月的迷惘，她只慵懶地應了一聲：“好！”

沒有人知道，就在這聲“好”之後，瑰月往後軟倒，一隻有力的手臂輕柔地托住了她歪斜的頭，以防她沒入水中嗆到了。

“四平，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此時此刻看到你，我該用什麼樣的表情呢？”

瑰月斜眼，淡淡地看着四平，既然她人都到美意山莊了，那見到董四平也不是什麼稀罕的事。

董四平的眼眸很亮，被瑰月看着地時候，他卻瑟縮地不敢與其對視。

“娘娘……別來無恙！”憋了半天，四平也就說出了這句話。

身上還是很綿軟，沒有什麼力氣，瑰月也沒打算去費勁兒逃跑。說老實話，被擄到美意山莊，她反倒鬆了口氣，不是她不想嫁給墨玄，而是此時成婚，她有種非常強烈的不安感，彷彿成婚後她會給墨玄帶去不可預知的災難一般。她不能允許那樣的情況發生！

但是，有些事，她也是必須要弄清楚的。

“四平，我以為當初在玉京，你是願意放我自由的，怎麼如今，你卻又冒萬險來擄我？”

此話一出，四平的頭終於難堪地垂下，箭袖下的拳頭，也捏得死緊。

“娘娘……當初，您在章台宮裏……陛下確實是有些事做得不太妥當，加上德妃、賢妃都排擠您……所以，我想不如放您離去，大家都能解脫。”

猛地，四平抬起頭來，眼裏透着堅定：“可是，您離去后，陛下他痛徹心扉，一直不肯相信您已身故。您不知道，那段時間，陛下他瘦得都脫了像，還要一直擔心北伐的事情，身子都垮了……”

一陣煩惡湧上瑰月的心頭，然後她就真的昏天黑地地嘔吐起來。

這樣子的皇後娘娘，嚇壞了四平，他手忙腳亂地又是遞痰盂，又是遞帕子，遞茶盞。

“娘娘，您可千萬保重，你懷着的可是陛下的嫡子，尊貴無極，將來……”

再也忍不住，瑰月凶厲地打斷他：“誰說這孩子是蕭長空的？”

四平臉色微變，最後還是訥訥辯駁：“娘娘，憑這孩子的月份，他一定是陛下的孩子！您相信臣，只要您跟臣回到大周，您跟您腹中的小皇子，必定是章台宮中最尊貴的存在！”

“呵呵！”李瑰月氣笑了，她氣喘吁吁地看着四平：“四平，別人不清楚我是怎麼離開蕭長空的，你還不知道嗎？我上個孩子是怎麼胎死腹中的，你心裏沒有數嗎？他怎麼可以對我這樣殘忍？是他親手斬斷了我跟他的聯繫，還有，承恩侯府中，他也選擇了舍我救他的心尖尖……”淚終於奪眶而出，瑰月哽咽着質問四平：“你說，他思念我都脫了像，四平，這話你不覺得可笑嗎？是不是他發覺我真的沒死，還是很不甘心，尤其是知道我要再嫁的時候，他就更不甘心了，這才有了你這次的行動吧！”

四平抿唇，良久后，他才訕訕地說：“娘娘，人孰無過？尤其是陛下那樣驚才絕艷的人，從小就被追捧，難保對某些東西比旁人更挑剔……您就看在腹中孩子的份上，原諒他不行嗎？您帶着陛下的孩子，嫁給大越的秦王，他能待小皇子好嗎？姬無恨能不計較您曾經嫁過人嗎？娘娘，您跟陛下，還有小主子，才是真正血脈相連的一家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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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跟這個榆木疙瘩廢什麼話呢！一陣荒涼的無力感湧入李瑰月的四肢百骸，她轉過頭去，不再看四平。

深深嘆息，四平沉默退出。門外，到處是枝杈遒勁、疏影橫斜的老梅樹，只可惜現下還不是梅花盛開的時節。四平沉鬱地看着眼前的偌大梅林，心如灌鉛，沉重無比。這裏是美意山莊的歡顏院，是當年先帝蕭天佑為討青城公主歡顏而種下的一片梅園。所以，任誰都不會想到到這裏來搜查秦王府丟失的王妃。可是，之後呢，他要如何將活生生的准秦王妃帶回江南呢？

“屬下本來一直守在門外的，可前院突然傳信，說您有吩咐，我以為您又想到什麼要注意的細節，也就……不疑有他地去了前院……”

蕊兒跪在地上，聲音越來越小，她真該死，居然弄丟了殿下的準新娘！

“屬下仔細盤問了前後兩門的守衛，只有運水的車子才可能將人運出別莊！守衛們疏忽了，沒有檢查那個車子！”

海河抬着眼，偷看了眼殿下陰鬱的臉，心裏怦怦亂跳。

“他們帶着個孕婦，絕對走不遠的，我們早就封鎖鎬京四門，嚴格排查出城的馬車，可還是……一無所獲！”

暗衛頭領也跪地請罪，頭都貼到了地上，他們是殿下按在王妃身邊保護王妃的，結果，人家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偷走了王妃，他們卻沒有發覺，真的不是一般的失職！

“找，將鎬京翻過來，也要給我將她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