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熊皮
“新帝登基,各地總督自當回朝覲見,哀家與陛下早已恭候多時。”江綰坐在珠簾后語氣鎮定。
“諸位愛卿此行辛苦,不必多禮了。”趙栗聞言也擺出了和善的架子,只不過他的目光還是時不時的悄悄瞟向洛池州,畢竟洛池州曾是他的老師,變化如此之大,不禁令他唏噓。
“謝陛下。”鄭總督撐着地面站起身,體態挺拔,面上寫滿了不屈,明晃晃的無視江綰這個太后。
溫箸暗自勾起了嘴角,滿朝都知道,江綰急於吞併燕州與燕州軍殘部,不惜借少帝之手下旨強行命令南陽王世子回京,這無異於虎口奪食,她馬上就要風光不再了。
調離杜子牛江綰屬於自斷一臂,而調離溫知熠與兗州軍,也對溫家打擊不小,不過藉著這次鄭總督回京的機會,他定然要讓鄭家完全倒向他們溫氏一族。
眾人散去,唯獨洛池州接到了皇帝詔令,命他去金華宮一敘。
原本他以為真是趙栗找他,結果去了卻只見到了江綰。
宮人托起他的木輪椅,跨過高高的門檻抬放至殿中,卻並沒有人幫助他跪地行禮。
“見了太後為何不跪?”太監言語尖利,羞辱意味十足。
洛池州緩緩垂下頭,手掌不自覺地攥緊握把,百口難辯。
就這麼靜謐了半晌,等到江綰已經對欣賞他的窘態感到有些無趣時,才嬉笑着揮了揮手:“罷了,免禮吧。”
“謝太后。”洛池州依舊低垂着頭,不過氣息倒是舒緩了許多。
“哀家記得去年洛大人僅憑一人就在馬上獵得黑熊,那可真是英姿颯爽、超群絕倫啊。”江綰說著,向御座后輕瞟了一眼,早已等待好的宮人們一齊端着一張黑熊皮做的大氅行至洛池州面前。
熊皮在陽光下輝光熠熠,黑的發亮,一瞧便知道它被十分精心的養護過,如此聖恩輪到任何一人都會笑的裂不開嘴,而唯獨與洛池州,是道不盡的遺憾。
聖物不可以丟棄,還應當好好擺放甚至供奉在府中。他皺緊了眉頭,心中湧起酸澀,難以想像如果他以後日日瞧着這張皮,無時無刻回想自己雙腿健全的日子該有多難熬。
但他知道,此行所要遭受的報應絕不止於此。
“今年冬天不比往常,聽聞官道上的積雪厚達成男膝蓋,洛大人行進起來必是十分費力。陛下感念洛大人早年教導之恩,特命宮中織室制此冬衣贈與洛大人禦寒。”太監一邊敘述着,一邊接過大氅,端放在洛池州腿上,生怕他回憶不起往日殊榮似的。
“謝陛下,謝太後娘娘。”洛池州輕撫着熊皮,咬牙切齒道。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還纏着繃帶的指節上,縱然他雙腿被廢,也是為滁州百姓廢的,他不後悔。
反倒江綰以此來嘲笑他,讓他覺得無可奈何,因為他原以為江綰身居高位後會以大局為重,多些仁義道德,可如今一看,她還是一如既往的德行低劣。
“娘娘,御膳已經備好了。”宮女適時上前,在江綰耳旁悄聲道。
“一轉眼都這個時辰了?”江綰假意抬眼望向天空,訕訕一笑,“如此,就不留洛大人了。”
“臣告退。”洛池州識趣的調轉木輪,一手護着身上堪堪滑落的‘聖物’,一手鉚足了力氣滾動木輪行進。
此時此刻他與殿門的距離似是要比滁州到都城的路都長,宮人袖手旁觀的目光似是比午時的艷陽還要灼熱,累的他氣喘吁吁、滿頭大汗,恍若深陷泥潭。
可這還不是最致命的,最致命的是殿門口高高的門檻,他狼狽的左右張望,祈求能有一名宮人站出來幫助他,可他們都像是約好了一樣,只是靜靜的矗立在一旁,視他如無物。
無可言語的羞愧湧上他的面頰,迫使他合上眼帘想要逃避,可嘴巴卻張了又合,囁嚅着,始終開不了口。
就在這時,殿外走進了一名高大的身影,男子身穿素袍,容色上乘,處處透露着無法披靡的氣質,他繞到洛池州身後,挽起寬袖用力抬起,將他連帶着輪椅送出了大殿。
宮人們見此不禁紛紛倒吸了一口涼氣,就連原本心情暢然的江綰也瞬間陰雲密佈,因為幫扶洛池州之人,竟是與他有着血海深仇的張歆。
“多謝。”洛池州聲若蚊蠅,微微頷首。
“洛大人不必拘禮,這是奴才該做的。”張歆垂首,語氣淡然。
從前他記恨洛池州,為張家鳴不公,可他如今細細想來,一切皆是他們張家作繭自縛,如果不是洛池州,滁州百姓將要面臨滅頂之災,說不定不止張家,就連京中都會受疫病牽連。
此等大義,他要是還懷恨在心就太過無理取鬧了,更何況洛池州也受到了應有的報應,冤冤相報何時了,如果是為這天下謀太平,他理應放下仇恨。
芙蓉的視線悄悄在張歆與江綰之間來回打轉,她還是頭一次見到這麼自以為是的男人,不過在她看來洛池州的命是真的好,每每他臨近死亡邊緣時,總會有人跳出來比他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