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流落命糊塗睡神

第13章 流落命糊塗睡神

五月二十六日,龍丘城,夜。

無人的長街透着一股令人不適的陰森,漆黑的小巷偶爾發出一兩聲攝人的怪叫。不一會,便有一隊全副武裝的士兵小跑着經過,敲開每一戶人家的家門。

龍丘城,又一次進入了戒嚴。

原本,新皇帝登基的封禪典禮之後,是理所應當的大赦天下和舉國歡慶,根本沒有戒嚴全城的道理,可今天卻格外不同。

大鬧典禮的刺客仍在逍遙法外,神將之承的血脈仍然不死。紫竹本想就此緊閉城門,直到將那幾個人捉住為止。可大司農張繼的拚死勸諫終於讓新任的國師有了一絲猶豫。

開國封禪典禮之後便是全城戒嚴,這豈不是讓新登基的皇帝顏面掃地?皇帝的顏面掃地,又何以立國威?就算戒嚴之後曹雲逃不出龍丘城,可這也不剛剛好印證了陳斯的嬴朝名不正言不順,不是天命之子?

考慮了再三,紫竹終於下達了最後的命令:龍丘城只戒嚴三天,隨後便大赦天下。而在這三天之中,全督查營和鐵甲軍也被下了死命令,務必要將曹雲捉住,以示天下。

誰也不知道,當紫竹剛剛將這命令宣佈的時候,張繼終於暗地裏鬆了一口氣。

“你們只要能撐過三天…呵,這天下,便是你們的!”

走出聞國殿的時候,年老的大司農自言自語道。

張繼這麼想,群臣們這麼想,甚至連民間的百姓,也這麼想。

他們都知道,那真正的嬴朝,還沒有亡。

“那邊搜了沒有?”

“去那邊看看!”

是夜,士兵們一邊互相叱喝着,一邊跑過青石鋪成的長街。他們的長官早已將眼睛瞪得血紅,若是捉不到曹雲,保不住的不僅僅是他們的軍銜,還有他們的性命。

一名剛入伍的新兵忽然落到了隊伍的最後,他有些發愣的看着一處街角里的黑暗,似乎突然顯得有些猶豫。

“幹什麼呢!快跟上!”領頭的軍官大喊道。

那新兵撓了撓頭,似乎猶豫了一下。不過最終,他還是沒有說話,緊跑兩步跟上了隊伍。

士兵們剛剛跑過去,那黑暗中便傳來了一陣陣不滿的牢騷。

“見過笨的,沒見過比你們更笨的!現在這個時候不往城外跑卻往城裏面鑽,總不會是同情心泛濫看上哪家的姑娘了吧?!更弄不明白的是,為啥乾爺我居然還跟着你們?!”

說話的是一名叼着煙袋的男子,赤裸着帶疤的上身。他雖然把聲音壓得很低,可卻透着一臉相當的不爽。

“這隻能說明,你比大爺我更笨!”

黑暗處,韓冰探出個腦袋四下張望着,嘴裏順便還佔了占煙袋男的便宜。

“哎呀臭小子!要不是…”鄭乾剛要張嘴,卻被韓冰一個警惕的神色止住了。

鄭乾面色一變,頓時收住了嘴。他知道剛才路過的那個新兵險些便發現了他們。如是那隊士兵轉身又回來,他便只能抽出戰斧和他們拼了。

“怎麼?外面有情況?”鄭乾低聲問道。

“沒有,只是想讓你閉嘴。”

韓冰的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

“嘻嘻嘻,韓大哥,俺們這是不是在玩捉迷藏啊?”

角落裏,小矮人忽然插嘴道。他蹦蹦跳跳着,將自己的鬍子悠出兩個紅彤彤的圓。在他的身邊,曹雲昏迷的躺在地上,胸口纏着厚厚的包紮。封禪典禮上的那一槍,已經透支掉了他全部的體力。

“是!剛才不是跟你說了嗎?不僅僅是在玩捉迷藏,而且在玩比誰不說話!看誰先發出聲音就輸了!”韓冰如哄孩子一般朝紅石噓着,他現在已經總結出一些對付熊孩子的門道了。果然,聽了韓冰的話,紅石一邊驚喜的睜大了眼睛,一邊急忙收住了嘴,小心不發出一絲聲音。

“不過話說回來,光膀子的,大爺我倒是有點事情要問你。”這時,韓冰似乎才注意到身邊那個咬牙切齒的中年漢子。

“臭小子的…敢戲耍你家乾爺…”鄭乾擒着戰斧站在韓冰的身後,臉都快憋紫了。

“哎呀呀好啦好啦,算是咱的不是,不該耍你。這樣好了,大爺我一會賠你就是了。”韓冰擺了擺手,像是在安撫一隻憤怒的小狗。

“笑話,你家乾爺有的是家產,用得着你個臭小子來賠?”

“咱又沒說是錢。”看街上暫時沒了動靜,韓冰不由得打了個哈欠,這幾天堅持下來,也確實有點缺覺:“等大爺我有空的時候,可以勉為其難的給你講一下,你家少主到底為啥變成這個樣子。”

“喂!你家乾爺可沒說要問!”鄭乾的鼻子都快氣歪了。

“好了好了,你知道王府怎麼走?”韓冰就差拍一拍小狗的腦袋了。

“王府?”鄭乾對韓冰突然轉換的話題有些不知所措:“龍丘城這麼大,這麼多王爺,你要去哪個王府?”

“恩…咱也不知道,應該是有個黑門的…你見過沒?”

聽罷,鄭乾卻愣住了,半天沒有說話。

“咋啦?看來你是知道羅?”韓冰回頭瞅着一言不發的鄭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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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話!普天之下千萬個王府,黑門的卻只有一家!你去那裏做甚?!”

說話的時候,韓冰突然發現,鄭乾的眼中忽然閃現出一種神色。

那種神色,叫做敬畏。

“恩…有個朋友…說今日可以在那兒…避難…”韓冰說話的時候可沒什麼底氣,他也不知道是否該將那個扛大旗的結巴當作“朋友”來稱呼。

“隨我來!”鄭乾並沒有多問,只見他一把扛起昏迷的曹雲,竄出小巷朝一個方向跑了下去。

不久,幾個人便停下了腳步。原來,他們剛才的位置,其實已經離那黑門的王府不遠了。

這是一家早已破敗的府院,不知名的蔓藤纏繞在一側硃紅色的門柱之上,透着些許陰森。而另一側的門柱卻早已不知所蹤,好像是被人砍斷了拿去劈乾柴了一般。也正因為如此,那漆黑色的兩扇門便歪歪斜斜的靠在一起,好像依偎在一起的一對老夫妻。

“就是這兒了!”

當那樣一抹濃烈的黑色出現在視野中時,鄭乾卻突然停下了腳步,似乎顯得有些猶豫。

韓冰抬起頭,藉著星斗夜光,費力的念出了府門前的三個大字。

“哦,劫,王,府。原來這裏是…等等…這裏是劫王府?!”韓冰的眼睛忽然睜得和銅鈴那麼大。

鄭乾鄙夷的朝他看了一眼:“喂,臭小子,你該不會現在才知道吧?”

韓冰不說話了,他萬萬沒有想到,紅蘭口中的黑門王府,算命結巴告訴自己避難的地方,居然就是神將秦天秦伯龍的王府。他不會不知道,自從當年的龍將將手中的兵權盡數交出后,他便以劫王的身份一個人孤居在此,直到蠻兵進城。陪伴他的,只有那個後來傳給自己伯龍兵法的老家人秦石而已。

自己怎麼跑到這兒來了?這也算是能避難的地方?

正想着,卻忽然聽到門後有人開口說話:

“泄…泄漏天機,公買…公…公賣!”

這句話聲音不大,卻將正在逃難的四人嚇了一跳。定睛看去,只見黑門的門縫之中,擠着走出了一名瘦弱的青衣男子,手中拖着一根長長的竹竿。當他完全走出之時,才將那竹竿衝天挑起,抖開竹竿上寫着的十六個大字。

大一號的“天上地下,唯我獨尊”。背面小一號的“公買公賣,泄露天機”。

“真的是你?!”望着門裏轉出的青衣男子,韓冰眉頭鎖成了一個結。

“這…就是臭小子你說的那個朋友?”鄭乾此刻更是一頭霧水。

男子沒有多說話,而是徑直來到韓冰的面前。從臉色上看去,這人一臉的憔悴,困的似乎眼睛都睜不開了。他神情萎頓的來到韓冰的跟前,伸出右手,緩緩說道:

“這…這位官…官人,今日遭…遭難否?”

“嗯?…呃…啊!”韓冰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男子似乎並沒有等着韓冰的回答,而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他接着道:

“此地乃…乃是富貴之地,官…官人今日到此,有達人相助…助,算…算是逢凶化吉,遇難呈…呈祥了。本尊已…已然泄漏天…天機,折…折損的陽壽,還…還請官人償還。”

“啥?冤魂索命啊!”

韓冰嚇得急忙退開一步,一把抓過紅石擋在自己的身前。

“喂咱說小矮子,你看這傢伙是鬼不?是的話趕快用你那啥邪術快快收了它!”

見韓冰避開,青衣男子卻緩緩搖了搖頭。

“本…本尊是人…又怎能索要你…你的命。本…本尊要的,只…只是你身上最…最貴重的一樣…事物。”

“哎呀早說嘛!”韓冰此時鬆了一口氣。無論眼前的男子是否真的是能掐會算,如果只是圖些財物的庸碌之輩,就不會有什麼威脅。想到這裏,他撥開紅石道:“大爺我怕死怕的要命,可最不怕的就是別人搶錢了。吶,這是五兩紋銀,拿去拿去。不過咱可跟你說好,大爺我身上就這點錢了,再要可就沒有了啊。”

說著,他從懷裏掏出幾兩銀錠,作勢就要往青衣男子的手裏放。

可青衣男子卻收回了手,搖了搖頭。

“哇這都嫌不夠啊!咱跟你講,原來在咱梓丹城,算命的是要被打死的你知道不?甭管是蒙的還是猜的,今天算是讓你算準一會,大爺我願賭服輸,把身上的錢都給你了,咋你還不滿意是咋着?”

看着仍舊一言不發的青衣男子,韓冰不得不轉臉向鄭乾看去:“喂!你有錢沒,借咱點先!”

“放屁!你見過出門行刺還帶盤纏的么?”

“哦!”韓冰恍然大悟般的點了點頭,嘴裏面卻繼續說道:“吶你也看到啦,咱就這點了,實在不行你看咱再多輸你件衣裳?不過咱可跟你說,就一件啊!要多了大爺我要成光腚了。”

這一回連鄭乾都看不下去了,接口說道:“喂你這是給錢還是打發要飯的啊,再說了,誰要你那身臭衣裳啊,回家掛牆上熏蚊子?”

可話音未落,卻聽青衣男子打斷道:“本…本尊不…不要你的銀…銀子。你要是給衣…衣裳,就…就把你衣裳里…裏面的東西,一起給…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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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

韓冰心中一緊,臉上的神情頓時變了顏色。

別看他身上確實沒幾兩銀子,可懷裏的幾樣東西,卻儘是些要命的關鍵之物。秦天的錫酒壺,絕世兵法書,沈家宅院的字箋,還有,就是紅蘭留下的奇怪玉佩。不管哪一樣,都絕對不是普通幾兩銀子可以衡量的。

可這結巴又是如何知道的?

難道,這個世界上真的可以有能掐會算?

猛然間,韓冰對眼前的青衣男子產生了一絲沒來由的畏懼。

他迅速整理了一下思路。錫酒壺,兵法書,字箋。這些東西對於自己來說可能都無比重要,可是對於一個陌生人來說,也許還不如路邊的野果,還能摘來充饑。那麼唯一有可能的,便是那一枚自己都不知道有何用處的環形玉佩了。

可是,知道玉佩在自己身上的,韓冰自信天底下不會有第二個人。就連慕容瑾都被他矇混過去了,那面前的男子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這不可能!莫非僅僅是巧合?

“或…或者…你直…直接把玉佩…給…給我,也…也行。其…其他的,沒用…”青衣男子接下來的話,讓韓冰的心徹底涼了下去。

韓冰的臉色變了,他緊緊盯着青衣男子睏倦的眼神,看了許久,卻怎麼也看不出一絲異樣。就好像,這算命的已經認準了這事實一般。

最終,韓冰皺着眉頭,冷冷道:

“娘個西皮的,大爺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得知的。不過現在,大爺我倒也不在乎了。如果要大爺我給你,可以。不過你必須要回答大爺我的幾個問題。”

“第一,這東西是什麼?你為何這麼想要它?而這第二嘛…”

說著,韓冰直勾勾盯着眼前的青衣男子。

“那個該死的曼陀羅,到底是誰?!”

實際上,韓冰說的一點也沒錯。對於現在的他來說,玉佩是否交出真的沒有任何區別。這玉佩又不能吃,看上去也換不來幾個錢,似乎…還被好多人盯着,簡直就是一個棘手的累贅,交出去反而能換幾天寬心。

可如果讓他就這麼交出去,他卻總覺得自己的心中隱隱有一絲不妥。這種感覺他也說不清是為什麼,也不知是為了對紅蘭的承諾,或是其他的什麼原因。

所以他才這麼問,他想先弄明白這玉佩真正的用途,再做最後的決定。

然而,剛剛把話問出口的那個剎那,他便後悔了。

在韓冰話音剛落的那個瞬間,青衣男子忽然間怔住了,彷彿被定身了一般。

“你…你剛才…說…說什麼?”

男子含糊着嗓音,恍若夢囈。然而,一絲光亮卻竟從他渾濁的眼神中一閃!

隨後,卻是他臉上神情的巨變。他的表情一瞬間變得無比扭曲和猙獰,彷彿正在遭受令人無法想像的巨大痛苦!

“你…剛才…說…說什麼?!曼…曼…曼陀羅…?!”

“你怎麼…知…知道他的?!曼…曼陀羅,他…他是誰…?!”

“本…本尊記得…你等等…等等…本尊應該知道他的…本尊應該知道的!”

“本…本尊應該知道…應該知道的呀!!!”

男子的聲音越來越大,最後,竟然咆哮出聲!他大睜着雙目,猙獰的眼睛死死瞪着面前的虛空。正當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驚呆的時刻,青衣男子卻好像突然被什麼東西擊倒一般!他雙手捂住頭,一個趔趄蹲坐在地上了,而那桿大旗也撒了手,在空中晃了兩晃,終於跌落在地上。

韓冰緊鎖着眉頭,完全有些不知所措。

男子悲憤的怒嚎着,眼淚卻從他的眼睛裏奪眶而出,卻沒有人知道為何。

幾個人都傻在了當場,沒有人知道在這樣的情況下應該怎麼做。

也不知過了多久,男子眼中的那一抹神采終於緩緩消失不見了。濃濃的睡意再次湧入他的眼神之中。隨着這一股睡意,他的表情也終於變得輕鬆起來。可韓冰卻總覺得,那根本就不是睡意,而是自欺欺人,深深的迷茫。

許久,青衣男子終於平緩了下來。他重新站起身,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

“那玉…玉佩…玉佩是用來做…做什麼的,本尊…其實…不知道。本尊只知道…本…本尊好像…應該得到…得到它…”

在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所有人都能看得出,那痴傻一般的睏倦再一次蒙上他的雙眼。他憔悴的臉上,緩緩的擠出了一個笑容。

“至於曼陀羅是誰…對…對不起…本…本尊知道…但…但是卻忘了…”

說著,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他再一次從地上撿起那桿招搖的大旗。

“玉…玉佩就先暫…暫借在你這裏。等…等本尊想起來曼…曼陀羅到底是誰,本…本尊再來找你…”

說著,青衣的男子竟然轉身就要離去。韓冰張了張嘴,剛要說什麼,卻發現那男子好像突然想起什麼事一般又重新轉回了身。他將旗杆斜倚在自己的肩上,騰出雙手。隨後,他將左手成掌而立,又用右手成拳輕輕擊打在左掌的掌心處。

“日月相交之時…”

“……”

“……”

“呵,呵呵…對…對不起…本尊又忘了…呵,呵呵…”青衣男子尷尬的笑笑,便轉身離去,再沒有回頭。

望着青衣男子消失在夜幕中的背影,鄭乾忽然間喃喃道:

“臭小子,你…相信感覺么?”

“啥?”韓冰似乎有點沒聽清。

“呵…”不知什麼時候,鄭乾又自己點了一袋煙,緩緩的抽着。吞雲吐霧之中,他的表情有些讓人看不清。

“就這扛旗兒的,不管他是你朋友,還是你的敵人。記住乾爺一句話,等他真正醒過來的時候,就會死人的。”

“也許吧…”韓冰咂咂嘴,轉身帶上紅石,朝王府的門裏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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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鼎之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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