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上 天湖雪入魔血契

楔子上 天湖雪入魔血契

冰冷的夜,猶如一場來自亘古的祭禮,盛大而孤單。

當雲層散去的時候,漫天的大雪終於停了。彷彿有一隻手,撕扯去天空中厚重的紗幔。只一瞬,時間似乎凝固了一般,一同被凍住的,是清冷如雕的月,是靜謐如禪的天。

女孩赤着雙腳,佇立在雲鼎大陸的最頂端,斯塔特雪山。

就是這裏了么?

女孩的目光有些木然,她有些不敢相信,這就是她此行的終點,斯塔特雪山的山頂,天與地的交界,風與雪的頂端。

放眼望去,白雪覆蓋的雪山頂,卻嵌着一潭墨藍色的湖。

風,早就停了。終年不凍的湖水上,蕩漾不起一絲波紋。

羽人族的聖地,月神娜塔莉斯的化身,天與地,神明的交界。

這裏,便是天湖。

可除了這些,卻什麼都沒有。

是的,什麼都沒有。

殘破的裙裾下是一雙早就凍的麻木的雙腳,從那裏還能聽到雪原被擠壓所發出的吱呀聲。

娘親對自己說過,她一定要去一次斯塔特雪山,哪怕是死,也要去看一眼天湖。如果真的發生了什麼意外,自己也要代替她去親自踏一遍斯塔特的雪,去嘗一口天湖的水。

可現如今,當女孩真的站上斯塔特雪山山頂的時候,她卻有些茫然的發現,在這裏,什麼都沒有發生。

因為這裏,什麼也沒有。

女孩有些懷念剛才雪野在冰雪拍打下的嘶嚎,她甚至有些懷念剛才夜風刺骨,割破自己的皮膚,彷彿是來自靈魂深處的尖叫。

可那些終已經過去,寂滅,是這場祭禮上唯一的號角。

女孩突然跌倒在雪地上,可她的臉上卻沒有太多吃驚的表情。因為她知道,在雪山的頂端,毫無知覺的雙腳也終於堅持到了極限。

刺骨的涼意一瞬間從手掌處傳來,她急忙將懷中似乎還有些溫熱的水袋抱的更緊了些。

一步,兩步。女孩用盡全身的力氣向湖邊爬去,她不願意相信娘親的堅持到頭來卻只是一場虛無的夢。

潔白的雪野上,留下一道纖弱的雪痕。雪痕是紅色的,亮的有些刺眼。

終於,她的手觸碰到了湖面。在那個瞬間,刺痛猛地從早應該麻木的手指尖傳來!彷彿有一個惡魔鑽進她的身體,撕開了她的心臟!

女孩的身體猛地一哆嗦,牙齒磕破了她凍的發白的雙唇,鮮血順着她的嘴角淌下來。

可她卻硬是挺住了。

指尖的顫動在天湖的湖面上撥起一圈圈漣漪,四散開去。

可除了這些,湖水仍舊是那潭湖水,雪野仍舊是那片白色的雪野,什麼也沒有改變。

女孩有些木然的看着湖面上的波紋蕩漾開去,臉上漸漸浮現出一絲厭惡。

是的,她討厭水。

作為一名天生不會水的羽人,湖水是一種邪惡的存在。可對於女孩來講,這卻不是最主要的。

對於她來說,這會讓她想起那個溺水的日子,讓她想起那個地獄般的深夜,讓她想起那個她此生都不願再提起的名字,月亮灣。

那一夜,娘親抱緊了她,她從來沒有想像過娘親的力氣居然這麼大,彷彿要把她的骨頭都要捏碎。可她卻忍住了。

當月亮升起的那個剎那,當娘親瘋了一樣展翅翔天的那個瞬間,她看到了大地上的景象。

惡魔們踩踏在父親的屍體上,嚎叫着亂舞,族人的鮮血染紅了整個月亮灣。院落之中,小碗的香果粥被惡魔們打翻在地上,和鮮血浸染在一起,散發著一陣陣糜爛的惡臭。

而那香果粥,娘親便再也沒有做過。

至於是誰將溺水的她從藍月河中救起,她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這,應該不重要吧。

最重要的,是報仇。哪怕自己的對手,是整個地獄。

娘親曾這麼對她講過,這也是娘親為什麼要帶着自己來天湖的原因。因為娘親說過,到了天湖,就會有報仇的辦法。

可這辦法到底是什麼,娘親自己也不知道。

女孩抽回手,愣愣的看着自己手中的水袋,水袋的袋口處,透着一抹血一樣的鮮紅。

“娘,娜兒已經到了,可娜兒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女孩的聲音里似乎透着一絲哀怨,可她的眼睛卻睜的大大的,一滴眼淚也沒有。

“娘,娜兒覺得有些倦了,娜兒先睡一會兒,睡醒了再想辦法好了。”

說著,女孩打開水袋,往嘴裏灌了一口。溫熱順着喉嚨流淌進身體裏,延着四肢百骸流過全身,好不舒服。隨着這帶着些許腥氣的溫熱,女孩漸漸閉上了眼睛。

“這位客官,若是就這麼睡下了,可就再也起不來了。”

忽然間,一個陌生的聲音傳進腦海。女孩被嚇的一個激靈,像是受傷的小獸一般猛然間縮滾在一旁。

視線所及處的湖邊,坐着一名很普通的男子。男子的語氣很平靜,平靜的就像是這天湖的湖水。

“你…你是誰?!”

女孩有些驚恐的問道。因為她發現,男子的背後,並沒有雙翅。也就是說,這名男子並非自己的族人,而是一名人族,一名惡魔。

“別怕。”男子彷彿看穿了她內心的想法,他的語氣仍舊是那麼平靜。

“你想報仇,對吧?”男子淡淡的問道。

女孩此時才終於將心情平復了一些。她定睛看去,這名夥計打扮的人族身上,卻散發著一種與眾不同的氣息。這氣息非常古怪,是與自己的族人完全不同的一種氣息,卻…似乎有些奇特。

“我是想報仇,可這與你何干?!我要殺掉這世上所有的惡魔,也包括…”

女孩終究沒有把“你”字說出口,因為她忽然覺得,眼前的人族夥計,似乎和自己印象中的惡魔有些不同。

男子忽然間笑了。他站起身,來到女孩的身邊坐下。這一回,女孩再沒有躲閃。

“這裏是天湖,羽人族的聖地。我猜,你娘親認為來到這裏,就能找到報仇的方法。可這方法是什麼,你娘親自己也不知道。”說著,男子沖女孩眨了眨眼:“我猜的對么?”

女孩定定的望着男子,似乎有些不甘心的點了點頭。

“呵呵,這天湖,其實並沒有那麼神奇。要說真的有什麼不一樣的話…”說到這兒,男子忽然間一怔,彷彿是突然想起什麼一般:“也就只有天湖月冢了。”

嘴上這麼說著,男子卻只顧伸手輕輕摸着腳下的雪野,好像他口中所說和所做完全不幹。

“天湖月冢?”女孩有些發愣。

“對,天湖月冢。”男子又重複了一遍:“你們羽人族尊天湖月冢為聖地,能找到月冢並走出的人,便會擁有終日飛翔的能力。同時,也就成為了羽人族的王族。”

說著,男子收回了手,彷彿終於將心事壓下心頭。

“可就算成為了王族,也仍舊報不了仇。”女孩聽說過這個說法,她也知道僅僅成為羽人王族,是沒有辦法剿滅世上的惡魔的。

男子點點頭,接著說道:“如果你想報仇的話,便只有一個辦法。”

“是什麼?”女孩的語氣有些出奇的鎮定。

“和我簽訂一個契約。”男子笑了笑:“一個和魔鬼簽訂的契約。”

女孩忽然間沉默了。她早已被凍的毫無血色的臉上,此刻卻透露出一股與她年齡毫不相稱的成熟。

男子彷彿倒也不着急,他只是坐在地上,輕輕拍弄着地上的雪花。

“為什麼是我?”

女孩突然間開口問道。

“哦?”聽到女孩的追問,男子饒有興趣的看着她。

“我沒有見過月冢,更不是什麼王族!和娘親一路走來,也早就失去了飛翔的能力!面對着天湖,我甚至連水都不會!娜兒只是這世上遭人詛咒的生靈!這斯塔特雪山,娜兒會餓死在這兒,凍死在這兒!等娜兒死了,也只不過是這天湖邊上的一具屍骨而已!”說著,女孩抬起頭,眼神中卻充滿了忿恨:“所以,為什麼是我?!”

“呵呵,為什麼啊…”男子彷彿被問的有些不知所措。他望着天湖的湖水,似乎有些窘迫:“因為,你是我在這裏等到的第一個羽人啊。”

女孩沒有說話,只是狠狠盯着夥計打扮的男子。

望着女孩冰冷的眼神,男子搖搖頭,輕輕笑道:“好吧,既然是契約,那麼我也不應該有所隱瞞。”說著,他用手指着天湖的深處:“在天湖的深處,有一處小島,島上有一處很奇特的石脈,你見到了自然會明白。而這石脈便是你們羽人族的聖地,天湖月冢。”

“早在很多年前,你們羽人便在天湖島附近定下了結界,非羽人無法進入。而我…”說到這裏,男子聳了聳肩膀,彷彿有些無奈:“正好有樣東西想帶進天湖月冢。而以我這樣的...人族之軀自然無法辦到。所以,我便在湖邊等着一名羽人,最後便等到了你。”

說著,男子從懷裏摸出一個小金雕。定睛看去,那小金雕居然是一隻長着三隻腳的小鳥,金燦燦的,也不知是什麼匠人的手藝,雕刻的栩栩如生。

女孩牢牢注視着男子的眼睛,在那裏,女孩沒有辦法分辨男子到底是否在說謊。

“那好吧!”女孩咬咬牙,最終表示接受了這一說法:“我可以幫你把這東西帶進去,可你會給我什麼?要知道,我要報仇,我要殺掉這世上所有的惡魔,哪怕我的對手是整個地獄!”

“我可以幫你成為羽族之皇,唯一的皇。”男子神秘的笑笑。

女孩沉默了,她不會不明白羽族之皇這幾個字對於她的復仇大計到底意味着什麼。可她仍舊不敢輕易應下這筆契約,因為她總覺得,男子笑容的背後隱藏着太多太多。

可最終,女孩仍舊妥協了,她知道,自己在天湖邊慘死和羽皇之間,並沒有選擇的權利。

“我答應你。”女孩的語氣仍舊是冷冷的。

“真好。”男子笑了,他的神情一下輕鬆下來:“簽訂契約需要個儀式。”

說著,他從身後摸出兩個酒杯,放在雪地上。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一邊問着,男子一邊伸手,摸向身後的酒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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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瓦娜。”女孩的聲音里冷冷的:“在我們羽族,我名字的含義是…”

“涅盤?”聽到這個名字,男子的臉上似乎有些驚訝,隨後他笑了,笑得很開心:“真是好名字啊,命中注定的好名字啊。”

隨後,男子摸出酒囊,不過此刻的他,臉上卻出現了一絲尷尬:“糟糕,這裏太冷了,酒已經凍住了。”說著,他晃了晃手中已經凍的梆梆硬的酒囊。

“用我的!”女孩忽然將手中的水袋推了過來。

男子笑了笑,點點頭:“我其實沒有名字,不過為了公平,你可以叫我蛋子。在人族,別人都這麼叫我。”

說著,蛋子伸手撥開了女孩遞來水袋上方的木塞。

一瞬之間,濃烈的血腥順着水袋窄小的頸口噴泄而出,腐壞的味道猛地在空氣中炸開,充斥着人的鼻腔,攪起陣陣的作嘔。蛋子皺了皺眉頭,他知道這是一種最低級焏術的粗暴使用,它可以使人的鮮血化而不凝,甚至還能保持血液的溫熱,但卻無法消減其中的腐化。這焏術本身沒有任何價值,最多只不過是在極端環境下為了生存保證一些基本水源而已。

蛋子看了看女孩沾着血絲的嘴唇,他終於明白這麼弱小的身軀能夠爬上斯塔特雪山的原因了。否則,以她身上那點幾無可查的熱量,是無法化開斯塔特雪山千年的冰雪的。

“這是誰?”蛋子晃了晃手中的水袋,或者說是血袋,空氣中腐腥的氣息更加濃郁了。

“是娜兒的娘親。”諾瓦娜的語氣中不帶有一絲波瀾。

男子點點頭,血袋中的液體倒在兩隻碗中。

“乾杯!”

這回,他沒有再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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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鼎之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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