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是您說的,我此生都不再是裴門弟子
裴書臣的身子一僵,神情如遭雷擊,心中刺痛。
他直起身子,喉結劇烈地滾動,像是要把滿心異樣之感,強行咽下,卻被梗在喉間,
伸手拿起帕子,擦了擦季昌寧鬢角的汗珠。
像是自言自語般:
“我不成想,你竟害怕老夫至此……”
時序政把葯端過來的時候,手指尖被燙的微微泛紅。
他小心的捧着碗,走到季昌寧跟前,把葯碗擱在一旁的小茶几上。
手指捏了捏耳朵,溫度下來,才伸手去握季昌寧的手心。
“哥哥,這葯不苦,你起來嘗嘗,好不好?”
季昌寧眉頭緊蹙,頭昏腦漲。
“滴答、滴答……”
一顆顆淚珠,打在他臉上,滾燙。
時序政一着急便淚失禁,忙伸手去擦眼淚。
有些粗糙的掌心,揉了揉時序政的腦袋:
“來,給我,我來吧。”
裴書臣接過葯碗,試了試溫度。
“寧兒,不罰你,來——睜眼先把葯吃了。”
這樣耐心的裴書臣,時序政和秋庭桉經常見,又或是說,在他們倆心中,師父就是溫和嚴厲的存在。
就連生病時的聞衡,也會偶爾見過,可唯獨季昌寧,從來沒有。
又或是說,他見過。
於裴書臣待諸弟時的溫情,季昌寧曾有幸目睹。
“哥哥……你醒醒啊……”
時序政哭的厲害,他知道季昌寧不想活,所以他害怕季昌寧真的放棄。
“啪嗒、啪嗒……”
一滴、接着一滴落在季昌寧手背、臉上。
裴書臣被時序政哭的,心中也微微泛起酸楚,他伸手剛欲撫摸一下,季昌寧臉上的腫痕。
那是他剛剛氣急,給孩子打的。
不等他手指落下,季昌寧眉毛輕顫,迷糊的睜開眼,眼前一片白影。
他的唇翕動了一下,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他於混沌中,隱約聽見裴書臣與時序政的聲聲呼喚,那語調里滿是溫柔,宛如春日暖陽穿透陰霾,直直照進他心底深處。
他貪戀這一絲溫暖,哪怕這可能只是自己意識迷離時的幻聽,也不想輕易辜負。
“上蒼終究肯憐憫我一次了嗎……”
聲音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
然而,不過須臾,希望的泡沫便破碎在現實的礁石上。
“哦……原是沒有……”
輕輕低喃,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笑,似是在嘲笑自己的痴心妄想。
在他那模糊的視線里,裴書臣眉頭緊蹙,手掌緩緩伸出,像是要揮向他的臉頰。
眼眸中閃過一絲驚惶,片刻又變成無助與習慣:
“我生病了,夢裏的您,能不能不打我?”
“夢魘睡得時間會長些,我還有奏摺沒看……”
輕聲的請求,像是孩子一般。
在場的只有時序政還是個年輕的,其餘三人,哪個不年過半百,這樣懂事的孩子又怎麼能不心疼。
季昌寧腦袋昏沉,只聽耳邊傳來一聲:
“老夫承諾過你,在你沒認師門之前,不會罰你。”
這聲音像是從遙遠之地飄來,迷茫地眨了眨眼,周遭的一切都那麼模糊。
是夢?
時序政強忍着鼻腔中的酸澀,雙肩因哭泣而不停顫抖:
“哥哥,這不是夢……”
帶着哭腔,用手背抹着眼淚淚,目光落到他身上時,眼中的疼惜與悲傷似要將他淹沒。
季昌寧想說話,卻喉嚨乾澀,發不出聲。
“陛下,您一天沒用膳,先用膳吧。”
許禮將自己做的飯食端了進來,“胃裏沒東西,吃藥怕是傷胃的。”
裴書臣接過飯盒,眉頭微微一蹙。
這道菜……
罷了,許是巧合。
“坐起來,先用膳。”
“師父,哥哥剛醒,您讓他先緩一緩。”
“不吃飯、不吃藥,什麼能好?”裴書臣沒理他,乾淨利落把菜挨個夾了兩筷子到碗裏,手背試了試碗的溫度。
“你這副身子成這樣,不是你自己作的!”
裴書臣想起那葯,火氣又上來。
“剛剛沒醒的時候,您還那麼溫柔喚寧兒呢,人醒了,您就不能說句好聽的……”
時序政很小聲,他也不敢真的頂嘴,只是覺得裴書臣分明擔心季昌寧,兩個人卻又這樣彆扭的。
也不是個事啊!
季昌寧輕輕拍拍他的手,目光對上,微微搖頭安撫時序政,“無礙……”
其實聽見時序政說,裴書臣喚他寧兒,心裏還是有一絲絲說不上來的感覺。
時序政哼唧了一聲,也沒再說話。
直到要吃飯時,季昌寧看見裴書臣夾了一筷,遞到他眼前,臉色驟變。
“不、不用了,我自己來……”
這麼大的人了,還要別人喂飯?
還這麼多人圍觀,季昌寧臉紅的厲害,急忙伸手接過裴書臣手裏的碗筷。
“小心!”
指尖剛剛觸碰到碗筷,便因身體的極度虛弱與高熱的侵襲,猛地一滑。
碗瞬間傾斜,好在裴書臣反應迅速,手掌牢牢地穩住了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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否則這碗飯算是不用吃了。
“吃個飯,都磨嘰!”
裴書臣眉頭緊皺,滿臉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但說出的話,卻是……
“都先出去!”
“在意哥哥剛剛害羞,就直說好了,幹嘛擺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
時序政嗆了一下,但沒敢讓裴書臣聽見。
許禮不放心,上前一步,“裴公,要不下官來吧。”
他覺得裴書臣太凶了,陛下分明很怕裴書臣。
這樣怎麼吃得下飯。
裴書臣微微側頭,冰冷的目光如利箭般射向許禮,那眼神彷彿能穿透他的身體,“這還輪不到你說話,出去——”
裴書臣身為三朝元老,在朝堂之上獨攬大權近三十年。
盛氣凌人的氣勢,早已深入骨髓,成為下意識的反應。
但沒想到,許禮竟是不怕,分毫不讓。
他剛欲反駁,季昌寧便率先開口了,“許大人,這一晚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改天,朕再去府中看你。”
許禮這樣扛下去,裴書臣即便不在朝為官,但若只是想料理一個尚書,太簡單。
裴書臣也明顯感覺到了,季昌寧的維護之意,但也沒說什麼。
季昌寧不跟自己親近,很正常。
許禮暗暗嘆息一聲,也不願季昌寧為難,轉身便要離開。
“佑兒,你給許大人看看,我今夜暈倒,是許大人救得我,老人家前些日子心臟不好,今夜怕又是受了寒。”
“去給他看看,好嗎?”
“我不想去,我想守着你。”
時序政不願意,他都不認識許禮,為什麼要在這種時候,舍掉季昌寧,去給一個陌生人看病。
他又不靠這個吃飯,他愛治就治,不愛治的時候,他才不去。
“他讓你去,你就去,一天到晚不知身上慣多少毛病,你學一身醫術,全為他一個人么?”
“趕緊去!”
小孩被吼了,委屈巴巴的看向季昌寧。
“時序政,吩咐不動你了是么!”
不等季昌寧出聲,裴書臣一巴掌就揍上去,“裴老、裴老——”
季昌寧想護着時序政,可被裴書臣一句話堵住了:
“出去太久,規矩忘了么,同門求情,你想讓他真挨罰么!”
許是高熱,讓他頭脹腦昏,沒管的住嘴,季昌寧下意識脫口而出:
“可我不是師門之人了。”
“是您說的,我此生都不再是裴門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