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普雷希典的相遇（1）
天空低垂着眼眸，將如淚的星光灑向人間。
離塵站在綻靈樹下，看着草地上好奇玩耍的溫妮莎，定了定神，讓自己保持清醒。
樹下的人群已經散盡，寥寥無幾。
寬大的樹冠上掛着許許多多的幽藍的葉子，在點點綠色熒光的映照下，依稀可見縫隙中掛着不少未被摘下的花苞。
在被喚醒前，能夠溝通兩界的綻靈花會保持着未開放的狀態，只有世間最純凈的思念，才能將逝去的亡靈帶回人間，讓飽受折磨的生人敞開心扉。
“我不太清楚綻靈花對德瑪西亞人是否有用，而且，只有那些死後得到解脫的人才能通過綻靈花重返人間。”
他看向身後等待的樂斯塔拉，提前說明了利害。
看着那些跪倒在樹下的虔誠身影，樂斯塔拉忽然有些退縮，看着身旁安靜的娑娜，有些猶豫。
娑娜將手放在樂斯塔拉肩頭，給了他一個鼓勵的微笑。
離塵抬手放出靈力，微風吹過，落葉紛揚，一朵綻靈花在他的牽引下落進手心。
花苞入手，傳來淡淡的清香，其上冰涼的觸感通過手心直達大腦，讓離塵混亂的思緒得以平靜。
他將花苞放進樂斯塔拉手中，正要將其帶進靈界，卻突然猶豫起來。
他還沒有做好面對師父和師母的準備。
樂斯塔拉看出了他的顧慮，微微一笑。
“你只需要告訴我怎麼使用它就好，我不會迷路的。”
離塵點了點頭，將靈力注入花苞，隨着粉嫩的花瓣展開，幽藍的花芯散發出微弱的光暈。
“只需要念着想見到的人就好。”
離塵指尖凝聚靈力，點在樂斯塔拉手心，後者在他的指引下閉上雙眼，意識忽然陷入了另一個世界。
娑娜扶住險些倒下的母親，將她輕輕放在草地上，抬頭看向了離塵。
離塵眼中浮現出淡淡的幽光，進入了精神領域，觀察着樂斯塔拉的情況。
“阿姨的意識已經進入靈界，我們就在這裏等候吧。”
他轉身看向學着自己樣子不斷努力，也想要呼喚一朵綻靈花的溫妮莎，隨後又補充道:“這裏的日出很美，值得一看。”
他的眼中滿是憂傷，似乎回憶起了什麼東西。
娑娜點了點頭，坐在草地上，靜靜等候起來。
“其實我先前不願意來這裏，還有一個原因。”
或許是憋得慌，又或許是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離塵坐在地上，看着遠處的溫妮莎，和娑娜閑聊起來。
“你還記得那年我帶着小沫出門的事嗎？”
娑娜點了點頭，笑了起來。
“小沫姐姐回去以後，就和我說，她以後再也不坐船了，一坐船就暈，要不是有你照顧，她就要死在船上了，可把我嚇得不輕，還以為坐船是什麼很恐怖的事情。”
說到坐船，她想起逃離艾歐尼亞的那段日子，神情變得恍惚。
離塵沉浸在回憶中，沒有察覺到對方的變化，只是自顧自的說了起來。
“那天師傅帶着我，參加了綻靈節，因為小沫肚子很餓，師傅就一個人先上山了，小沫跟着我爬了一會，說什麼也爬不動了，我們就一起坐在山腰上，等師傅來找我們。”
他看向下山的小路，燈盞林立，行人匆匆。
他仍然記得自己坐的台階，也記得小沫均勻的呼吸聲，但那已經無關緊要了。
“那天我醒來之後，小沫就湊在我面前，我還記得她當時的樣子……”
“很美。”
娑娜看着離塵，微微皺起了眉。
她知道離塵有很多想要表達的事情，她也知道自己這個便宜哥哥從小就喜歡胡思亂想，現在他的腦子裏，一定已經亂成一團了吧。
“沒關係的，現在小沫姐姐不是被你找回來了嗎，雖然失憶了，但至少人沒事，這難道不是很好嗎？”
娑娜違心的安慰着，令她意外的是，離塵搖起了頭。
“其實你不用騙我，娑娜，我知道溫妮莎不是小沫，雖然她們長得一樣，但她們始終是兩個人，何況，你從沒有那種見到小沫的喜悅，你以前最喜歡跟在她身後，但你從沒對溫妮莎這樣過。”
娑娜陷入沉默，心裏很不是滋味。
離塵看着跳累了躺在草地上休息的溫妮莎，緩緩說道:“我知道你想安慰我，但該面對的事情，我是逃不掉的。不過這對溫妮莎來說很不公平，雖然我知道她不是她，卻還是忍不住欺騙自己，麻痹自己。對我這樣自私的人，興許這種煎熬，就是我應受的懲罰。”
娑娜沒有說話，眼神飄忽不定，最終落回了母親臉上，掩飾着自己的不安。
“過去的事，即使我再後悔，也沒有用了，現在我只希望，上天能給我足夠的時間，來償還我所犯下的錯，我欠大家太多太多了……”
娑娜對離塵的想法一向不解，她只覺得這本就不是離塵的錯，他卻莫名其妙非要自責，整天把自己困在一種消極的狀態里，明明是一個很溫柔陽光的人，卻變成如今這般陰翳的樣子。
雖然比起以前，離塵靠譜了很多，什麼事彷彿都難不倒他，但娑娜卻高興不起來，比起讓離塵去背負這麼多的期望，她更喜歡以前那個安安靜靜聽自己彈琴的傻哥哥。
或許，她記憶里那個愛講冷笑話，又不靠譜哥哥已經不在了。
二人相視無言，就這樣沉默着。
溫妮莎跑了過來，原本笑嘻嘻的臉在看到離塵的表情后，忽然就嚴肅了起來，安安靜靜的跪坐在他身邊，不再胡鬧。
“想說什麼？”
雖然心情失落，但離塵並不想讓溫妮莎失望，依舊溫柔的問道。
溫妮莎看了看離塵，輕輕搖了搖頭。
她本來想讓離塵也給她搞一朵綻靈花，但是現在看上去他不是很開心，自己還是別給他添麻煩了。
“沒什麼，就是突然有點累了，想休息一下。”
她笨拙的撒着謊，離塵無奈一笑，揉了揉她的髮絲。
“那就好好休息吧。”
溫妮莎輕輕嗯了一聲，隨後躺在草地上，睜着圓滾滾的大眼睛看着他。
“睜着眼睛怎麼休息，實在累就睡吧，我估計日出前阿姨是不會醒了。”
離塵看着沉浸在靈界的樂斯塔拉，若無其事的說道。
溫妮莎看了看娑娜的表情，欲言又止，總覺得現在不是什麼開玩笑的好時機，但小草下面的石子實在讓她硌得慌。
“想說就說吧，沒事的，剛剛我們只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感慨一下而已。”
溫妮莎看向娑娜，得到後者肯定的表情后，這才放下心來。
確定不會惹離塵生氣后，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
“那個……能給我摘一朵小花嗎？我剛剛學着你的樣子試了半天，但是這棵樹不太想搭理我。”
她的表情有些失落，整個人像是落水的小貓，又搞笑又讓人心疼。
離塵長舒一口氣，見四下無人，便抬手給她摘來了一朵，放到她手心。
溫妮莎像是得到了玩具的孩子一般，表情激動，洋溢着難以言說的喜悅，在離塵臉上吧唧一口，學着之前那些人的樣子，跪了下來。
離塵愣了愣，擦了擦臉，瞪了一眼偷笑的娑娜，隨後閉眼假裝調息，將自己混亂的情緒重新整理。
溫妮莎虔誠的跪在地上，努力的想要喚醒手中的花苞，但似乎由於失憶的原因，不管怎麼嘗試，她還是失敗了。
可能是密碼不對吧，靈界的wifi拒絕了她的接入，給丫頭氣的直接把綻靈花給吃了。
娑娜想要阻止，但可惜溫妮莎沒法像離塵一樣聽到她的心聲，等把手伸出去時，已經晚了，綻靈花在她嘴裏化成一陣彩色的飄霧，從她的鼻孔和嘴巴里噴了出來。
“有點嗆……咳咳，不好吃。”
娑娜看向離塵，有些擔心的問:“她這樣把綻靈花吃了，真的沒問題嗎？”
離塵沒有說話，輕輕點了點頭。
當然沒問題，只是接下來幾天說話的時候，嘴裏都會吐出七彩祥雲罷了。
別問他怎麼知道的，這一切還得從一個想要將中餐在異世界發揚光大的穿越者男孩說起……
……
次日中午，一行人告別了亞索母親的麵攤，坐上馬車，朝着修道院的方向繼續行駛。
溫妮莎打着彩虹嗝，滿足的拍了拍肚皮。
“拉麵真好吃，我以後一定要住在拉麵館旁邊。”
樂斯塔拉的精神比起昨天好上不少，用手絹擦去溫妮莎嘴邊的油漬，後者甜甜的道了聲謝。
看着溫妮莎嘴裏的彩虹，樂斯塔拉笑着說道:“以前夸人都是小嘴抹了蜜，現在你這小嘴，都能吐出彩虹來了。”
話音一落，溫妮莎小臉一紅，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該說什麼。
娑娜微微一笑，將車簾拉上，拍了拍車廂的牆板，離塵便拍了拍馬背，將馬兒開動起來。
車輪吱呀呀的響着，在麵館前的馬路上留下淺淺的車轍印，朝着另一頭駛去。
亞索的母親收拾着幾人吃剩的碗筷，在某個碗底發現了幾枚金幣……
離塵將馬車趕到下一處村莊，在這裏休整了一夜，第二天採購了些乾糧，便帶着幾人繼續上路，朝着尚贊趕去。
過了幾天的旅行，一行人抵達了納沃利的首府，艾歐尼亞的中心聖城——普雷希典
經歷過諾克薩斯佔領后的普雷希典，依舊不減當年的繁華。
作為整個艾歐尼亞大陸最繁榮城市，在得到諾克薩斯入侵時所帶來的軍國主義文化衝擊后，意識到危險的長老會開始在這裏設置了各種初具雛形的軍事組織。
雖然不及德瑪西亞那般井然有序，但經過這兩年的不斷學習和實踐，這裏已經具備了初步的自我保衛能力，不再像從前那般毫無防備。
看着家鄉的變化，離塵和娑娜也忍不住感慨起來，在他們離開的日子裏，這裏已經變了很多。
一行人正站在紀念普雷希典戰役的浮雕前，觀摩着牆面上栩栩如生的銅雕。
這副作品雕刻的，正是普雷希典着名的挺立之戰，將艾瑞莉婭帶領人們奮勇反擊的英勇事迹鐫刻其上，從她得到破碎的家徽開始，到她在戰場上揮舞利刃，將敵人趕出艾歐尼亞，每一處的內容都極其宏偉，具有濃重的傳奇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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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離塵知道，這些令人熱血沸騰的故事裏，實則都暗含血淚。
“阿塵哥哥？”
他正定定的看着，身後卻忽然傳來了一聲呼喊。
他回頭看向身後，卻見一個穿着傳統游牧民族服飾的漂亮女孩正站在那裏，不可思議的看着他。
“阿塵哥哥！真的是你！”
離塵疑惑的在腦海中搜尋着對方的樣子，有些熟悉，但並沒能記起……
“是我啊！我是烏溫，我家在村子裏賣紡織布，後來在普雷希典開了家裁縫鋪，你還記得嗎？”
依照對方所說的話，離塵終於想起了些什麼。
烏溫一家是從北面的普玻搬到尚贊的，在此之前，她家以養殖綿羊，售賣羊毛製品為生，後來慢慢學會了養蠶製作布匹，便向著紡織業方向發展。
她家的布匹在艾歐尼亞出了名的好，許多周圍鄰村的人都會來購買，甚至還會接到來自普雷希典的訂單，離塵經常和贊家的商隊幫助她們運送貨物，關係很好。
後來看着生意不錯，她父親就在普雷希典的大街上租了個店鋪，在這裏做起了紡織生意，和贊家商隊的聯繫也慢慢淡了下來，不過即便如此，她本人和艾瑞莉婭以及離塵的關係，還是很好的。
“阿奎爾叔叔還好嗎？”
離塵從回憶中清醒過來，看向烏溫。
“父親很好，就是在戰爭里受了點傷，天氣陰冷的時候，總是發疼，我聽艾瑞莉婭說你前兩年離開艾歐尼亞，出去旅行了，這是旅行完，回來了？”
烏溫手上的鈴鐺抖了抖，那是艾歐尼亞北方民族常用的飾品。
離塵笑了笑:“也不算吧，在德瑪西亞四處走了走，正好找到了從艾歐尼亞走散的夥伴，她們聽說戰爭已經結束，便打算回來看看。”
烏溫好奇的看着他身後的三人。
那兩個年輕的女孩倒是像艾歐尼亞人，雖然穿着的衣服有些奇怪，不太像本地的款式，倒是那個衣着華麗的貴婦，卻怎麼看都不像當地人。
離塵見狀，走到三人身邊介紹起來:“這是布維爾.樂斯塔拉夫人，她是德瑪西亞貴族。”
樂斯塔拉向烏溫微微點頭致禮，後者急忙回應。
“這是娑娜，和我在一個地方長大，也就是希拉娜修道院，她在戰爭時期被送到了德瑪西亞，就是布維爾夫人收養的她。”
娑娜朝烏溫微微一笑，烏溫有些害羞的點了點頭。
這麼個大美人沖自己微笑，還有些不好意思呢。
離塵看向溫妮莎，遲疑起來。
烏溫定眼一瞧，親昵的拉着她的手，笑道:
“我想起來了，這是芳菲姐姐吧！之前在艾瑞莉婭家的時候，我們還一起玩過呢！”
離塵愣了愣，隨即便想起之前里托的確帶着小沫去過尚贊還在那裏待了幾天，那段時間裏，兩個妹妹把自己吵的頭疼，而烏溫對自己的“阿塵哥哥”這個稱呼，也是跟着小沫學來的。
他沒有反駁，點了點頭。
就讓這個謊言繼續下去吧，如果永遠不被戳破，對大家都好。
離塵指着大腦的位置，有些猶豫的說道:“……不過她有些失憶了，可能……不記得你了。”
烏溫聞言看向溫妮莎，後者果然一臉懵逼，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她的記憶里，壓根沒有關於烏溫的印象。
“嗯……離塵哥哥的確說過，我好像失憶了，所以，如果我們以前認識的話……額，就讓我道個歉吧。”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烏溫抱了抱她，沒有責怪。
“沒事的，回來就好。”
為了防止露餡，離塵急忙轉移話題。
“你出來一定是有什麼事要做吧，別耽擱了，有什麼事可以以後再聊，我們這次回來，估計會待上一段時間。”
烏溫擺了擺手，拉着溫妮莎說道:“事情已經辦完了，只是城防官那邊定了一批新的布料，需要我去通知庫房，我已經辦完了，剛好現在有空，我爸爸見到你一定很高興，就賞個臉，去我家坐坐吧。”
離塵想起阿奎爾叔叔，的確對自己照顧有加，甚至里托在世時，還想過要把烏溫嫁給他。
不過里托並沒有答應，而是告訴阿奎爾，孩子們的命運要由他們自己掌握，但即便如此，這孩子和離塵走的依舊很近，算是修道院外除了艾瑞莉婭以外關係第二親密的人。
離塵看向娑娜，有些猶豫，他擔心忽然帶着這麼多人造訪，會給阿奎爾帶來麻煩。
烏溫似乎看出了他的擔憂，很自然的拉起了娑娜的手。
“德瑪西亞的貴族阿姨和娑娜也一起來吧，艾歐尼亞很好客呢，對吧。”
她俏皮的眨了眨眼睛，不知不覺就拉近了和母女二人的距離。
這些年下來，烏溫也成長了不少呢。
見娑娜和樂斯塔拉沒有異議，離塵也就點頭答應下來，看了一眼身後的牆刻，邁步跟了上去。
“阿塵哥哥，你還記得小時候爸爸說要把我嫁給你的事嗎？”
烏溫帶着潔白的羊絨帽，一蹦一跳的來到離塵身邊，調皮的問道。
離塵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怎麼，難道你真想嫁啊？”
“哼，那怎麼行，豈不是便宜你了？”
離塵聳了聳肩，似乎又找回了曾經那種無憂無慮的感覺。
“那你還問。”
“問問不可以嗎？”
烏溫將頭扭到一邊，佯裝生氣，袖口處的羊絨像是小白兔一般隨着她手臂的擺動跳躍。
“當然可以，反正害羞的不是我。”
烏溫撇了撇嘴，拉起溫妮莎走上前去。
“不理你了，還是和以前一樣壞。”
離塵無奈的搖了搖頭，靜靜跟在眾人身後。
而思緒處於飄忽的離塵顯然沒有注意到，烏溫眼中閃過的一絲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