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七五、命中無時莫強求(中)
大總統是袁世凱這些年來夢寐以求的職位,也是他眼下賴以生存的護身符,然而就被阮忠樞這麼輕飄飄地斷送了。那一刻,寢皮食肉已經不足以表達袁世凱的憤怒,他恨不得將阮忠樞滿門抄斬株連九族千刀萬剮碎屍萬段!
當然所有的這些,前提是能抓住阮忠樞。
儘管太陽穴附近的血管還在突突跳着,但袁世凱很快就冷靜下來:“芝泉、雲亭,因為老夫一着不慎,導致現在滿盤皆輸。如今全國上下輿論洶洶,老夫已成千夫所指,局勢糜爛不可復言!好在‘行勝於言’,為今之計只有請北洋袍澤在疆場上戮力同心,徹底擊敗來犯之敵,使得國民側目閉口,才能稍稍挽救頹局。否則稍有蹉跌,南方各省必定首尾兩端,我北洋團體將萬劫不復!”
唐天喜連聲贊同道:“大帥說得極是!高於一切言語的唯有武力,咱們之前的失策之處就是在國會中與孫百熙爭長競短,誰不知道孫百熙出身塾師,最擅長的便是蠱惑人心妖言惑眾?以我之短,攻敵之長,安有勝算?咱們北洋團體的根本乃是大帥在小站練就的六鎮jīng銳,攻必克,戰必勝,問鼎天下都綽綽有餘,何況是孫百熙的學生軍?”
段祺瑞也道:“確實如大帥所言,如果我們能戰而勝之,所有矛盾縱使不能迎刃而解,也會有轉圜餘地。但此戰若是失利,孫百熙固然會乘勝追擊直迫京師。只怕我北洋團體也將不戰自潰分崩離析!”
袁世凱尚未答話,唐天喜便大皺眉頭:“芝泉總長說的這是什麼話!我北洋成軍近二十年,雖不能誇口說是橫掃天下無敵手。但傲視國內那些草寇土匪應該不成問題,何必要在大戰之前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段祺瑞沒有回答唐天喜的質疑,而是靜靜等待袁世凱的吩咐。
袁世凱道:“我們不宜妄自菲薄,但古有明訓‘未慮勝,先慮敗’,芝泉所言也不是無的放矢,所以老夫要集中三倍的兵力迎戰來犯之敵。若是這樣還是無法獲勝。袁某將甘拜下風引頸待戮!”
這場被袁世凱視為xìng命攸關的生死大戰,孫元起在戰前也同意倍加重視,不僅因為它不僅是坦克第一次投入實戰。也是自己麾下將士與老牌北洋勁旅的第一次正面衝突,孰勝孰負將在很大程度上決定國家的未來走向。
1914年2月14rì,西方的情人節,這是個註定在近代軍事史上濃墨重彩寫下一筆的rì子。
太陽剛剛升起。兩架偵察機就從大同機場騰空而起。開始對數百裡外zhōngyāng陸軍第一師、騎兵第三旅展開嚴密偵查。第一師師長蔡成勛、騎三旅旅長張九卿昨天晚間便接到了袁世凱和段祺瑞的命令,為迎戰來犯的第四十七混成旅連夜進行了戰前部署。但這些調整根本瞞不過來自空中的監視!
坐鎮大同的趙景行、姚寶來都是軍校科班畢業生,根據偵察機拍攝的照片一眼就看穿了對方調整的意圖,馬上通知行進中第四十七旅迅速做好戰鬥準備,裝備了四十輛坦克的第一團隨即展開交叉陣型向敵方陣地逼近。與此同時,轉場至大同、太原的百餘架戰機也很快調整作戰方向,集中全部力量對zhōngyāng陸軍第一師和騎兵第三旅的火炮陣地和防禦陣地進行密集轟炸。
應該說,這是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空軍集團作戰。十多個空軍航空團以航空大隊為單位。分時段分批次對敵方陣地進行不間斷轟炸,短短數小時內便投下了十多噸炸藥。方圓數公里內幾乎每寸土地都被彈片和火焰蹂躪過一遍。原本坦蕩如砥的平原、蜿蜒縱橫的壕溝、縱深有序的陣地彷彿被雨點打過的塵土,只剩下一個個駭人的彈坑和四散飛揚的塵土。
zhōngyāng陸軍第一師和騎兵第三旅還從沒打過這麼窩囊的戰爭,敵軍影子都還沒見到一個,自己先被炸得七葷八素找不着東南西北,重武器也差不多損害殆盡,士氣更是跌落到低谷。——在飛機光臨的數小時內,北洋官兵好比坐在顛簸的海船上玩死亡輪盤,稍不留意就會斷送xìng命。更關鍵的是,敵人把自己打得七零八落,自己還無絲毫還手之力,只能任由對方搓圓捏扁。世間還有比這更損傷士氣的么?
戰場之上從師長蔡成勛、旅長張九卿一直到普通兵士,從來沒這麼渴望過敵軍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盼望着、盼望着,在地震山搖之間終於發現天際出現了衝天煙塵,隨即四列發出轟鳴聲的鐵疙瘩冒着黑煙直撲過來。儘管這鐵疙瘩透露着幾分詭異,但在騎三旅旅長張九卿看來,卻遠比天上飛來飛去的怪物更加可愛許多。張九卿沒有絲毫猶豫,當即翻身上馬,拔出馬刀直指前方:“弟兄們,沖啊!為死難的同袍報仇!”
騎兵旅的士兵早已恨透了之前不明不白的陣亡,聽到旅長命令一個個都如蒙大赦,鞭策着胯下的戰馬,揮舞着手中的馬刀,向數百米外的坦克瘋狂撲去,一如端着長矛殺向風車的唐吉可德。
後方的第一師官兵似乎也找到了發泄對象,cāo縱着各種武器向坦克開火。遺憾的是,他們絲毫不知道“麒麟”坦克厚重的裝甲足以免疫75mm以下火炮,更不知道反坦克武器為何物。雖然子彈將坦克打得火星四濺,但坦克仍然像沒事人似的繼續行進。
待到英勇的騎兵進入到機槍的shè程,前邊兩排坦克停了下來,坦克上的機槍和火炮開始瞄準洶湧而來的騎兵猛烈開火。在沒有任何阻礙物的平原上,面對着對坦克沒有任何認識又沒有足夠重火力掩護的騎兵,其結果不亞於是英軍使用馬克沁機槍對祖魯人的屠殺。即便有少量漏網之魚逃脫機槍與火炮織就的地獄牢籠,但“麒麟”坦克的裝甲卻也不是騎兵的輕武器所能對付得了的,其結果只能被後面跟來負責掃尾工作的第四十七旅第二團所屠戮。
四排坦克以兩排為一個行進單位,相互交叉滾動着向前碾壓。跟着坦克後面的第二團則負責漏網之魚,並防止敵軍迂迴包抄;上面還有飛機對敵軍的重武器和頑固據點進行特別照顧。開戰不到二十分鐘,騎三旅便潰不成軍,全軍六個營長死了兩對,剩下的那兩個是身負重傷,旅長張九卿要不是被衛兵們拚死救了回來,估計也得命喪當場!
看到友軍死傷慘重,本來已被飛機蹂躪得神魂顛倒的第一師師長蔡成勛也是面如死灰,普通士兵看到對面打不爛、捶不扁的怪物更是jīng神瀕臨崩潰。向來以豪勇聞名全軍的步兵第一旅旅長李奎元此刻同樣失去了冷靜,急忙向蔡成勛請示道:“師長,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蔡成勛早已陣腳大亂,聞言反問道:“李旅長你有何高見?”
李奎元道:“現在時機緊急,請恕李某直言。敵軍上有飛機大肆轟炸,下有鐵疙瘩刀槍不入,我軍雖然人多卻無計可施,在此處鏖戰完全就是引頸待戮。眼下關鍵已經不是如何取勝的問題,而是如何保存戰力!只要咱們能把我軍主力安全撤回口內即是大勝,相信憑藉長城天險一定可以轉危為安!”
第一師參謀長董式梃此時插話道:“撤軍又談何容易?如李旅長所言,對方上有飛機轟炸,下有怪車橫掃,全軍將士都為之膽寒。如果在此死守,背水一戰或許還能死裏求生;若是現在撤退,稍有不慎就會變成潰敗,只怕最後會全軍盡墨!”
李奎元冷笑道:“參謀長這是什麼話?現在我們對飛機和鐵疙瘩根本就是束手無策,在此死守其實就是坐以待斃。死裏求生?我看是十死無生!如今前方有騎三旅在勉強支撐,我們要是趕緊撤退的話還有一線生機;若是等到騎三旅死傷殆盡我們再想撤退,撤退恐怕真的會變成潰敗,那時候才真正是全軍盡墨!”
董式梃反駁道:“誠然我們對飛機和怪車束手無策,可是憑藉之前構築的工事還是可以勉強支撐的。只要咱們熬到天黑,敵軍不僅飛機無法逞虐,怪車的行動也將大大受限,那時候我們與騎三旅合兵一處,難道還奈何不了對面的一個旅?”
李奎元道:“那也得我們能熬到今天天黑才行!騎三旅才勉強支撐二三十分鐘,而眼下距離天黑至少還有四五個小時,難道參謀長覺得我師的戰力數十倍於騎三旅?還是參謀長覺得咱們師交到你手裏便可以化腐朽為神奇?”
董式梃被李奎元嗆了一句,這才默然不語。
蔡成勛雖然忠於袁世凱,但他畢竟是第一師的師長,有第一師才有他的一切,抱着“死道友,不死貧道”的理念望着前方陣地上垂死掙扎的騎三旅,咬咬牙命令道:“撤退!”
這場戰役後世通常被稱為“口外之戰”,也是“制憲戰爭”最有名的一場戰役,因為坦克首次參戰、首次步坦協同、飛坦協同而被載入史冊。在此次戰役中,作為陪襯的騎兵第三旅傷亡達到驚人的七成,甚至連臨陣脫逃的陸軍第一師傷亡也超過三成,基本失去戰力。而第四十七混成旅不過傷亡百餘人、損失三輛坦克而已。
正因為如此懸殊的戰損比,令坦克一舉成為世界各**界矚目的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