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確是可憐人
“不麻煩的——在下於縣城買了一處民宅居住,本想着自己能住得舒服些,卻不想到了這裏終日不得清閑,還是住在縣衙方便。那處宅子就空了……雖不是什麼好住處,不過總算是個遮風避雨的地方。反正那地方閑着也是閑着,夫人無需和在下客氣。”
李平陽心裏暗道不妙,她方才為了讓張峒道不心生懷疑,也算是言辭激烈徹頭徹尾地演了一把被拋棄的可憐女子,然而哪裏想到這一看就是高門出生的小子居然還生了幾分古道熱腸:“大人且放心,民女已經知道性命珍貴,不會辜負大人一片好意。這住房一事,在百憂鎮的驛館裏也算不錯。住到大人私宅中實在不妥……”
“你不用跟在下客氣!”張峒道倒是鐵了心要管閑事,彷彿今夜不把李平陽接到烏江縣去便不甘心似的。
局面一時有些尷尬,萬幸蔣二在一旁總算出聲打了個圓場:“大人,依屬下看這安排也不妥當……許夫人一個孤身女子住進大人的私宅,就是大人不會去,縣城裏的人難免不在背後嚼舌根,到時候這事情可就說不清楚了。”
李平陽聞言鬆了一口氣,剛剛想要接茬,忽然聽到蔣二語調一轉:“大人若是真有幫扶之心,倒不如在驛館替許夫人交上一年的租金,正好我們最近都在百憂鎮辦事情,許夫人在這裏反倒是更好幫襯。”
“這,哪裏能讓你們掏錢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李平陽聽這話真是一個頭兩個大,都不知道從哪裏開始反駁好了,“我獨自做營生多年,手裏多少有些積蓄,住驛館的錢還是出得起的。”
張峒道也是個武夫,倒是不聽人說話的,對李平陽頗為篤定地擺擺手:“夫人不用客氣,這事兒就按蔣二說的辦。你手上的私產,都是今後安身立命的根本,還是要節約着用。不過,夫人要是打算回魯東去,那……那也是很好的。”
說罷,張峒道愣了愣,眼裏忽然生出些小心翼翼:“但是要在下說來,事發突然,這麼匆匆忙忙回到家中也並非良策,加上七月酷熱,路途顛簸,不如等到中秋節前後再做打算,到時候天涼,走着也不累。”
張峒道有張峒道的心思,李平陽有李平陽的着急:按照話里的意思,這位張大人還要繼續在烏江縣久居,既然這人要久居烏江縣,那麼找個什麼回老家去的理由後續要怎麼辦?總不能真的回魯東去吧?
李平陽思忖片刻,心裏已經有了主意:想要調查,就得先留下來,想要留下來,這人怕是越不過去了。
說著,她低頭微微頷首:“大人這般俠義心腸,民女也不多推辭,在此謝過大人救命之恩。”
張峒道聞言,鬆了一口氣后隨即笑起來,他年紀不大,笑容里多是少年人的憨厚耿直:“好說好說,這……我這人就這個性子,遇到不平事就好管一管,無須言謝。”
說著,張峒道對李平陽背後喊了一聲:“蔣二,把我的雪雁牽過來——夫人,回驛館路途遙遠,讓我身邊的蔣二大人送您回去吧?”
蔣大愣住了,湊到兄弟耳邊窸窸窣窣:“從這裏到驛館路途遙遠,那我們之前為了行軍一日之內銜枚疾走幾十里算什麼?”
蔣二倒是寡言聽話的,扭頭就去尋找張峒道的愛駒雪雁,隨口還不忘敷衍自己兄弟一句:“算你腿腳好唄,還能算什麼?”
等到了驛館,已經有一位侍女在此等候着,見到李平陽下馬匆忙迎上來:“見過夫人。奴婢是張大人府上侍女,喚名寶蓮。方才大人差快馬命我送來乾淨的換洗衣服,還請夫人與女婢進屋更衣。”
李平陽被蔣二扶着下了馬凳,茫然地左右看過,不明所以地想要去接寶蓮手裏的衣服,卻不想被對方躲過:“衣服濕透,更換頗為不易,還請夫人進屋,讓寶蓮服侍夫人更衣。”
李平陽神態一陣茫然,隨即縮回手,怯生生地一點頭:“那民婦也不多推辭了,有勞寶蓮姑娘。”說著,李平陽取下背後的長劍,見兩人都看着她,不由得把劍抱入懷裏,“這劍乃是家父信物,時刻不願離身。”
蔣二之前便注意到李平陽背後那格格不入的高大佩劍,與她的女子身形極為不相配。這下總算有個由頭可以發問,隨即問道:“這是令尊的佩劍?令尊現在何處?”
李平陽噙着眼淚搖搖頭,低下頭一副失落模樣:“家父年輕時候遊俠四海,後來尋仙問道不知所蹤,唯留下此劍作父女憑證。此去多年,家父一直杳無音訊。”她說著便難受地低了聲音,“想來或有可能,早已不在人世……”
李白靠在竹榻上打了個噴嚏,一旁接着燈花讀書的李伯禽放下詩卷,端了杯涼茶過來:“都說了夜風也要防着,不可貪涼,父親非不聽。這酷暑時節怎麼還能受了風寒呢?”
“哎呀這夜裏風吹着舒服呢。”李白放下茶盞,牽過伯禽坐在自己床邊,撈起蒲扇為自己和孩子扇了扇,順道掃了掃身邊的蚊蟲,“什麼風寒?這分明是你阿姊那個小混蛋不知道在背後如何編排我訥!”
寶蓮和蔣二面面相覷,好一會後蔣二才抱拳溫和勸道:“夫人還是不要過於悲哀,還是先換衣服才是。”
李平陽垂着頭,半晌點點頭,跟着寶蓮一起進了屋內。
“報。”張峒道從水裏抬起腰,扶着樹榦站起來,看着遠遠騎着馬奔來的蔣二,“寶蓮趕到了吧?她和你說什麼了?”
蔣二跳下馬背:“寶蓮姑娘讓屬下報告大人,那許夫人身上什麼也沒有搜出來,背上的長劍乃是其父親的遺物,身上倒是有些青紫的痕迹,問起來她只說是自己磕碰了。寶蓮同我猜測,大約是其丈夫對她動輒打罵。”
張峒道鬆了一口氣,隨即皺起眉:“真是個混賬東西!如此看來,那位女子確實是可憐之人,等過些日子得了空閑,我再去拜訪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