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喬家大院 第一章(5)
致廣不答理他,手摸索着撐住太師椅的雕花扶手,想要站起來,卻還是不行。兩邊的曹氏和張媽趕緊架住他,將他慢慢扶起。致廣站穩后,便推開她們的手,沉聲命令道:“嗚炮!動樂!”長順朝門外一招手,一時鼓樂鞭炮齊鳴。
致庸一驚,迷惑地問道:“大哥,今天什麼日子呀,怎麼這麼大動靜?”致廣沉沉地反問道:“二弟,你還不知道今天什麼日子?”致庸搔搔頭,想了一會兒,犯難地說:“大哥,今天不就是八月十三嗎?”致廣微微頷,回答道:“二弟十年寒窗,今天終於到了出門應試的日子,再回來之日,就是舉人、進士,離家的日子長,在家的日子短。臨行之際,還不向爹娘和我喬家三門的祖宗辭行,讓爹娘和祖宗保佑你一路平安,馬到成功!”
眾人都望着致庸。致庸想笑又不敢放肆,憋了會終於開口說:“大哥,你是不是也太……二弟今天就是去應個鄉試,能不能中舉,還不知道呢!再說了,不就是去考舉人,還犯得着大哥驚動祖宗,里裡外外鬧這麼大動靜?”致廣勃然變色:“住口!這是什麼地方,容得你信口胡說!”致庸急忙斂容:“是,大哥!”致廣做了個手勢,長順應聲,恭敬地點了三炷香,遞給了致庸。致庸不願,卻也無奈,閉一閉眼睛,便前去上香,跪拜如儀,禱念道:“爹娘祖宗在上,致庸今日奉大哥大嫂之命,去太原府鄉試。這鄉試又不是大事,致庸本不想驚動爹娘和祖宗,可大哥一定要致庸這麼做,致庸只好聽他的。致庸求爹娘祖宗保佑,盼此去太原府給大哥大嫂拿一個舉人回來,且不費我吹灰之力!”說完他長吁一口氣,扭頭笑嘻嘻地沖致廣說:“大哥,這總行了吧?”
致廣眼中忽然浸出淚來。致庸變色,急忙問:“大哥——”致廣努力忍住淚,微笑着對致庸招手說:“兄弟,來,扶大哥一把!”曹氏想上來扶他,卻被致廣推開。致庸趕緊起來奔上兩步,扶他一步步挪過去。致廣上香,跪倒在地,禱念道:“父母大人在上,十六年前,父母去世之際,將二弟託付給致廣和兒媳曹氏;十六年過後,致廣和曹氏已遵父母之命,將二弟養大成人,就要送他離家去赴太原府鄉試。爹,娘,二弟這一去,一定不負你們的期望,為我喬家三門掙回一個舉人。二老在天之靈,保佑他鄉試高中,來年金榜題名,狀元及第吧!致廣給父母和祖宗磕頭!”他說說喘喘,中間歇頓了好幾次,那些歇頓的空白像刀鋸似地撕割着他的胸膛,痛楚不堪。致廣竭力撐着,好容易說完這段話,又艱難地磕下頭去,但未及站起,身子忽然向邊上猛然一歪。
眾人皆大驚失色,長順趕緊回頭對門外喝道:“快停樂!”這邊致庸和曹氏急忙將致廣扶起,攙坐回去,致廣不覺閉目大喘。致庸擔心地問:“大哥,你沒事兒吧,你要是覺得不好,我今天就不去了!”致廣一聽這話,猛然重睜雙眼,厲聲道:“你給我住口!”致庸急忙躬身稱是。致廣又喘了一會,勉強笑了笑,努力振作着,和顏悅色道:“二弟,你要走了,大哥有句話,要囑咐你!”致庸見他似乎沒有大礙,也略略放下心來,笑着說:“大哥,不就是考個舉人嘛,憑二弟這一肚子臭不可聞的八股文,蒙個把舉人,又不是什麼難事,你就別……”致廣厲聲喝止:“你——”
致庸嚇得再次躬身:“大哥——”致廣怒不可遏,訓斥道:“就憑你如此狂傲,這回去了太原府,也中不了舉人,給我跪下!”致庸依跪下,嘟噥道:“大哥,你……你別生氣呀,我不過就是這麼說說而已。”門外,長栓偷偷捂着嘴樂,致庸回頭看他,恨恨地擠一下眼睛。致廣呼呼直喘:“就你這樣,到了太原府,我怎麼能不擔心!”曹氏趕緊上來圓場,同時對致庸使使眼色。致庸心領神會,不再嬉笑語。
致廣指着堂上高懸的“在中堂”三個字問:“當初喬家祖宗為我們三門分家,專為我們這一門立了這個堂號。你說說這是為什麼?”致庸作出恭敬的神色,認真回答道:“孔子日,‘不偏不倚謂之中’。祖宗為我們三門立這個堂號,是要我們為人處事,不偏不倚,不急不躁,不疾不徐,行聖人之禮,遵中庸之道。”致廣微微頷,又問:“還有呢?”致庸忍不住低低吁了口氣說:“哥,好像沒什麼了吧。”致廣正色道:“有。你的名字叫致庸,就是爹娘據這個堂號給你起的。所謂致庸,就是學而致用,不尚空談,就是逢事不走極端,就是要訥於而敏於行,做人要敦實。”他越說越苦口婆心:“尤其為人不得輕狂,要規規矩矩,不能恃才傲物,覺得天下都不足取!你不過是一個小小生員,出門在外尤其要收斂,比如掌管着你仕途的那些考官,不管人家說啥,你都應該低聲下氣,不能一句話不順耳就像在家一樣強詞爭辯,甚至由着性子跟人家吵架……”致庸漸漸不耐煩起來,忍不住嘀咕道:“天下本來就不足取也!至於那些考官,萬一他們說出混賬話來,我也要低聲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