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雲山霧隱,逍遙亭,三潮泉(三)
暈過去的時間,卻只是一瞬,他馬上又蘇醒過來。
楊重梧覺得,身上的每一寸肌膚如要爆裂一般,五臟六腑間波濤洶湧,又如同有成千上萬隻螞蟻,在體內一起啃嚙。
一時間,他的嘴角眼角都沁出血來,這是九陽真氣在身體裏勃然衝撞,急欲噴涌而出。
本來,他若是安心靜養,散功雖是必然,卻不至於會在現時發作,剛才,柳依萍靠在他肩頭沉睡,暗香盈盈,他不由心猿意馬,又極力壓制,心神震蕩,內息無寧,奇經八脈中的真氣,一經遭遇便相互衝撞,如江河之泛濫,勢不可擋。
這種痛將要散功的楚,實在非人之所能承受,楊重梧惟願痛暈過去,不再醒轉,而這也成了奢望,在呼吸之間,他已暈過去四五回,然立刻又被痛醒過來。
他身子一顫,柳依萍便醒了過來,望了一眼楊重梧,忙跳起身子急呼道:“你怎麼了?”
楊重梧雙拳緊握,臉上肌肉不住痙攣,眼耳口鼻,無一處不在往外滲血,一雙眼睛睜得渾圓,直瞪瞪的望着柳依萍,眼神之中,有憐惜、愛慕、不舍,還有乞求。
柳依萍嚇得呆了,她的師父是當世第一奇人,一下就反應過來,楊重梧已水火不得相濟,散功就在頃刻之間。
她自然知道,這樣散功的痛楚,是無人可以承受的,看到楊重梧乞求的眼神,她將頭亂搖,惶然說道:“不,不,我下不了手!”眼前之人深愛自己,自己對他其實也芳心暗許,要親手將他殺了,雖能免除他的痛苦,可她真是做不到。
楊重梧身子顫動更劇,似乎整個人都在痙攣。此時,他感覺氣力可以拔山碎石,然想動一動手指都感艱難,臉上由紅轉紫、由紫變青、由青變白,變幻了許多回。
楊重梧眼中,哀求之意更甚,柳依萍此時已梨花帶雨,不住搖頭,反而退開一步,心下卻升起了一陣寒意。
她曾經聽說,西北道上有個叫“西天一棍”的老拳師,練功時走火散功,慘嚎了一日一夜,方才斷氣,後來抬屍入殮時,發現他周身筋脈骨骼,俱皆破碎不成形狀。
楊重梧的功力遠高於他,其間痛楚,相去何止倍屣。
想到此處,柳依萍寒戰連連,一咬牙,儘力抑住悲痛,柔聲說道:“重梧,我送你上路,來生......來生若是有緣,我們再見。”
她右掌倏出,朝楊重梧的“百會穴”拍了過去,楊重梧心頭一松,想對柳依萍笑一笑,然臉上肌肉哪還是他的?
“啪”的一聲輕響,楊重梧躺倒在地,柳依萍天旋地轉,伏在他的身體上痛哭失聲。
柳依萍心中悲恨交加,就在這個地方,死去了她今生最重要的三個人,其中,還有一個還是死在自己的掌下。
她淚眼婆娑抬頭望向天空,呼道:“老天,你為何要如此殘忍?”天邊泛出魚白,眾星淡去,月已沉下。
柳依萍跌坐在地,眼前看到的,正是父母墓碑,她低聲喃喃道:“爹爹,你怎麼找了這樣的一個鬼地方?”
扶起楊重梧的頭,放在自己的腿上,掏出手帕,將他臉上的血污一下一下的擦拭乾凈,想起與他的前兩次相遇。
初遇他傻乎乎的模樣,再見時也是憨傻得可愛,想起那次中秋燈會時,自己不告而別,心中又悔又恨,若當時就選擇和他在一起,可能後面的事情都不會發生,即使發生了,最少,他們也曾有過一段歡快的時光。
人世間,為何愛才剛剛開始,便匆匆落下帷幕,相知千難萬難,離別卻只是一瞬間。
楊重梧臉上的血污已干,點點清淚都落在他的臉上,柳依萍和着淚繼續擦拭,回想他的音容笑貌,溫情中自帶洒脫,纏綿時不失豪放。
時光雖然是以不可計算的速度一閃而逝,紅顏即成白髮,英雄亦成枯骨,有的人,不過是生命中的過客,而有的人,註定是要用餘生去懷念、去回味,思念便成永恆。
淚眼婆娑中,朝陽升起,陽光溫和地照在楊重梧的臉上。柳依萍彷彿看見,楊重梧的睫毛動了一動,她心中猛然一震,只當是自己眼花,急忙使勁的擦了擦眼,卻又不見任何動靜了。
看了半晌,她伏倒在楊重梧身上,“嚶嚶”哭出聲來,頭為諸陽之會,“百會穴”位居頭頂,百脈之會,貫達全身,自己的這一掌足可開碑裂石,雖然心下不忍,掌至中途,勁力自衰,然落掌時尚有五成勁道,如此大穴,他焉得不死?
正柔腸寸斷之時,忽聽到一個聲音道:“依萍,莫哭。”正是楊重梧的聲音,柳依萍霍然坐起,見楊重梧已睜開雙目,眼中雖然有些血絲,眼神卻是平靜安詳,竟似沒有受傷。
柳依萍大喜,破涕為笑,脫口說道:“你沒有死,那可太好了!”話一說完,她才省起楊重梧正枕在自己的大腿上,心下大羞,玉面生暈,雙手將他扶坐起來,問道:“這也太奇怪了,被我一掌打在百會穴上而不死,整個武林之中,只怕也只有你一人了,你運氣試試,看內息現在如何?”
楊重梧試一運氣,九陽真氣還是在經脈之中,未入氣海,只是不再如先前時無序泛濫,相互衝撞了,看着柳依萍黑白分明的眸子裏,充滿了期待的目光,他微微搖了搖頭,苦笑道:“還是和先前一樣,滯留在脈絡之中。至於何以百會穴中掌而不死,我也不太明白。想來應該是你勁力欲放還收,力道又和體內亂竄的真氣大致相若,鬼使神差,才讓真氣暫時又重歸經脈,這種機緣巧合,真是萬中無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