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沈大夫父與子
他捧着自己的下巴,臉上是一個少年的天真純善,可眼裏滿是戲謔。
“你得謝謝我,沈胥。”
謝文文也不配合他演戲了,直接點出了他的真實名字、揭開了他的偽裝。
“每天貼着這張假皮,很熱的,會捂出痱子的。”
雖然人不正經,但是,扮豬吃老虎的人非他莫屬。從認識到現在,謝文文哪天不是幹着氣死人不償命的事,就是這樣的人,每天不着調,但是,卻是極其危險的存在,沈胥的偽裝,到如今也只有他一人發現,卻還能不動聲色的與之較勁至今。
被這麼直白的戳穿自己的偽裝,沈胥卻也不惱,甫一張嘴剛想要說些什麼,結果謝文文又什麼都知道了,先搶了話:
“你是不是要說,我什麼時候發現不對勁的?”
說到自己,他自以為才智過人,聰明絕頂,恨不得把最好的詞都用在自己身上,不然都無法形容自己的大智慧。
“本公子如此聰明絕頂,才華蓋世、卓爾不群,自然是見到你的第一眼唄。”
沈胥無語凝噎,他是真沒意識到謝文文的臉皮厚到如此境界,自賣自誇能跟王婆有的一比。
謝文文還沉浸在自己的智慧當中,不可自拔,迷戀着自己的英明神武、才智過人。
“你上次來看診,是匆匆忙忙來易容的吧,都沒貼好,要不是我提醒你,都被別人看出端倪了。”
“你看你,偽裝成一個老人家,走路比我這個年輕人都健步如飛,誰信你是老人?”
“還有啊,我跟沈大夫是有點不睦,你就算是做人家兒子,你憑啥氣我?父仇子記?”
沈胥直視着謝文文的眼睛,看着他一句接一句的細數着每一個理由,心情一點點的沉下去。
“最主要的是,你上次丟我的鞋,砸人身上可疼了,你說誰老年人穿的硬底的鞋?老人家骨頭脆,有條件的人家鞋底都是軟的。”
“對不對啊,沈胥,你看你,行走江湖,真是破綻百出,也只有我,點破不說破。”
他從碟子裏掏了一顆花生米丟自己嘴裏,該說的他已經說了,沈胥是個聰明人,不會打死不承認。
沈胥沒想到,自己竟然在謝文文眼裏已經是破綻百出,無論哪一個破綻拎出來都是致命的,可是,他卻不止一處出錯。
他改頭換面化名在江湖裏已經不少於四五年,這些年來,從來沒有人看出自己的破綻,如今第一次在謝文文身上栽了跟頭。
“謝文文,你真的是謝文文嗎?”
沈胥在被謝文文揭穿后,就不再故作老態,背挺得直直的,看向謝文文的眼神已經不再隨意,反而多了幾分探究。
他不認為這樣一個慧眼如炬的人是個普通人,看着他成日裏沒個正形的弔兒郎當的做派,卻在不經意間把人都剖析了個徹徹底底,何其的高深莫測。
劉小天說謝文文是從游京來的紈絝,游京這個風雲詭譎之地,能從那裏出來可不只是個紈絝。
面對着沈胥眼裏的深思與探究,謝文文面不改色。
“不然呢?還能是張三李四?”
看來,對方是不打算自爆身份了,對此沈胥也無法強迫。
來自高手間的對弈,沒有真刀真槍,卻能把人擊潰於無形。
這一局,沈胥輸了。
十號弄那幾人,看似劉小天憨厚;白行雲神秘;小茶未知數;謝文文紈絝,但謝文文這個人,其實才是最難纏的對手,你面對的或許不是真正的他,他的嬉皮笑臉下,是兩副面孔,一副對你笑,一副揭你底。
沈胥淡定的喝着茶,掩去了眼底的波動。
“你下次要是生氣,能不能別咬牙了。”沈胥一生氣,就喜歡咬牙,有句形容詞就是咬牙切齒,說的就是他這樣的。
“什麼?”
沈胥被謝文文突如其來的問題問住了,他聽見了,就是沒有明白,有些摸不着頭腦。
謝文文比劃着解釋。“看你脾氣一上來就咬牙,讓我想起一個故人。”
故人,在游京的一個故人。
在沈胥的目光灼灼下,謝文文咧嘴一笑。“看到你了,想起他,然後就想揍你。”
沈胥強忍住了自己再次咬牙的衝動,眼底對謝文文這個人的認知重新劃分了。
“神經病!”
沈胥真怕謝文文動手,護着臉躲了起來。謝文文這個人,說得出來就幹得出來,他還真不是小題大做。
但看着沈胥狼狽的逃竄的姿態,謝文文卻沒有真的打算無緣無故的揍人。
其實他也只是說說而已。
“你不問我?”白行雲靠着床環,臉色還很蒼白,失血過多,不是一時半會就能調理得回來的,當然,依着他們如今窮得叮噹響的處境,也一時半會補不起來。
白行雲松垮的裏衣,微敞,露出裏面紅色的傷痕,光是露出來的就好幾道,別提衣服底下的了。
謝文文知道他說什麼,只是朋友之間,不追根究底才是最好的長久之計。
這樣的道理他經歷過一次,也吃了一次的虧,沒辦法不長記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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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什麼?你本就是江湖遊走的俠客,有什麼好奇怪的,你看,小天都憋得住,我還能差了他的?”謝文文故作輕鬆,可心底的探究還真就不少,沒辦法,他就是個喜歡湊熱鬧的人。
白行雲沉默良久,沉默的這段時間裏,他似乎是在估量自己是否該相信這個人,謝文文也不催促,只是安安靜靜的陪着。
隔了好一會,白行雲才緩緩開口。
“我參加了蒼城的賞金獵人,拿了賞。”拿了賞,也受了傷。
但謝文文關心的不是他去幹了什麼,怎麼傷的,而是他這個拿了賞的說法。
換句話說,他關心的是他拿了多少錢。
“多少?”他迫不及待的追問,似乎這錢不是白行雲拚命賺給自己的反倒像是給他掙的。
“五百兩。”
五百兩啊~謝文文琢磨了下,說多也不多,說少也不少了。白行雲被重傷,回來看病養傷哪裏不花錢,合著他的一條命也不貴了。
他替他不值。
“就為了這五百兩,你差點把命搭進去,值得嗎?”五百兩,對於以前的謝文文來說,不過九牛一毛,可是對於白行雲而言,卻是拿自己的命去掙的。
他或許知道這個世界上每個人活着都不容易,但是像白行雲這樣的人,不應該是不為生計而愁,隨心所欲嗎?江湖之人也會缺錢嗎?
賞金獵人,何為賞金獵人,就是拿錢辦事,正經的錢,至於辦的事,就不得而知,可能連白行雲都不會知道,他去辦的事能掀起多大的風浪吧。
看着謝文文那不識人間疾苦的模樣,白行雲無法不去告訴他一個事實。
“你還欠我錢。”
這下問到了自己身上的債務問題,謝文文不是很想承認這個事實。
他摸着鼻子,底氣都不足了。
“有、有嗎?”
“有,你不還錢,下次,躺床上的就是你。”
白行雲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試圖耍賴的人,言語威脅。別看他現在是一個傷病之身,可動起手來,謝文文這個文弱又金貴的公子哥兒還是招架不住的。
被恐嚇了的謝文文悄無聲息的挪開了屁股,試圖離遠點這個危險的人物,白行雲就直直的盯着他,眼裏不似說笑。
“呵呵,開玩笑的。別這樣,我可害怕了。”謝文文抱着肩膀縮在床尾,他眼睛大,睫毛又黑又長,看起來弱小又無辜,從這些日子的相處以來,白行雲可以看出謝文文的出身約莫不低,想必在家裏的時候就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少爺,跟他提錢卻又要命似得,簡直就是掉錢眼裏去了。
“對了,那名為小茶的女子也是江湖人嗎?你怎麼結識的?身手不錯。”
他很少對人感興趣,小茶是第一個。看起來一個弱不禁風的姑娘,實則是個高手,自己傷重之時,是她為自己輸入一股內力,護住了心脈,才得以保全性命,他能感受到自己體內那股磅礴的內力,如今有這般內力的人,不多,他卻沒有機會認識幾個,小茶算一個。
“哦,以前認識的,不知道哪裏人,身手是不錯,女中豪傑。”小茶的身世他也不清楚,忽然有一日就來到了他身邊,從此形影不離,自己走投無路她也跟着走投無路。
不過,從暗衛營里出來的人,沒幾個有什麼好的身世。
而作為一個女子卻能從暗衛營里脫穎而出,是個勇氣可嘉的姑娘。
在沈胥通知大家,白行雲已經痊癒的那一日,幾乎是所有人都歡呼雀躍。
“好了,為了慶祝白行雲大俠痊癒,我們去富春酒樓吃一頓吧!”
喊話之人正是謝文文。
富春酒樓,是錢都首屈一指的食樓,網羅天下美食,其樓拔地五層,一樓平客,二樓文商,三樓官宦,四樓顯貴,五樓,不知道,反正都是謝文文道聽途說的,具體怎麼樣他也還沒有去過,畢竟自己從進入錢都的第一天就窮了。
每每路過那酒樓,皆是門庭若市,更是望穿秋水。對此,他也是曾懷抱負,此生不去酒樓吃一頓,都對不起他來錢都一遭。
而正好如今自己有了閑錢,更有了出去搓一頓好的名頭,當仁不讓的要去犒勞犒勞自己這麼多日子以來的舉步維艱。
“那得多少錢啊?”
劉小天獨自生活,入不敷出,是以很少奢侈,唯有這些日子,多了兩張嘴巴吃飯,他每天不多種點菜,他都擔心自己養不起這兩個人。
而那富春酒樓,作為本土人的他也僅是聽說過,從不曾賞臉過,畢竟口袋空空,去了你也付不起飯錢,省不得要被打出來。一聽謝文文要去那裏吃一頓,他雖然心中大喜,可也實在是對此抱有不確定的想法。那地方,吃一頓可抵得上一個月的開銷,而謝文文,除了買房的時候大氣過一回,就沒見過他再掏出半顆銀子。看着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少爺公子,自從跟了他后一日吃糠咽菜也能成,這要不是沒錢,他可不信他會吃這苦頭。
謝文文攬住劉小天的肩膀,財大氣粗的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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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兒我做東,你們只管敞開了吃。”小茶送了錢來,也得犒勞犒勞苦了這些天的自己。
反正,他的錢他這輩子也夠用了,那麼節省幹什麼,以後還不是沒命花。
沈胥自從被謝文文揭穿身份后,對於十號弄的人,他已經學會了,既來之則安之的道理。
今日正是給白行雲複診的日子,就是他的一句話,白行雲徹底擺脫了成為病人的無情折磨。
他已經過夠了被人禁錮在床榻上的日子,要是放在以前,他就是半死不活的也沒躺這麼多時日,這一次可徹底的是體驗夠了病人的生活。
白行雲無恙了,諸位都是高興,劉小天是再也不用擔心自己的祖宅會成為凶宅了,謝文文是惦記着富春樓的那一頓,沈胥是覺得終於可以擺脫十號弄的這群人了,小茶是覺得,終於,可以不用耗在這裏了。
謝文文勾着沈胥的肩膀,誘惑着他。
“沈大夫,為了表達先前對您的歉意,咱們打算去富春酒樓吃頓好的,不如賞臉同去?”
沈胥是個有骨氣的人,不為一頓飯折腰,別說是富春酒樓了,就是宮廷御宴他也不去。
“不去。”
謝文文挑眉,他還是真沒想到沈胥居然會如此有骨氣,這他們之間的嫌隙怕是難以抵消了,唉~可憐他一片肝膽相照啊。
“不去?真不去?聽說富春酒樓有最好吃的紅繞獅子頭,還有藕帶謝白玉,還有醉花雞,最重要的是,酒樓里每日夜場都會表演川劇變臉呢,我還沒看過,一定得去瞧瞧。”
或許旁人聽不懂謝文文的言外之意,但沈胥卻無法不去深思這番話里的真實含義。
這對他來說,是赤裸裸的威脅。
簡直就是赤裸裸的威逼利誘!
沈胥把藥箱一丟,斜着眼看人。
“行了,帶路。”
把一個被欺壓的人的無辜與憤慨展現的淋漓盡致。
謝文文哂笑,不覺得是自己強迫,畢竟,他又沒有把刀壓人家脖子上威脅的,對吧。
看着謝文文與沈胥勾肩搭背的,劉小天忍不住去抓謝文文的胳膊。
“別壓着老人家,老人家腰不好。”
謝文文無語的看着劉小天殷勤的去攙扶沈胥,心底腹誹:要是哪一天他們知道了沈胥的真實模樣,劉小天會不會被自己打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