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狀元境(2)

2.狀元境(2)

巡警一個個慶幸自己還活着,興沖沖地找了輛馬車來,把一死一傷的戰果裝了走。***留下幾個巡警依然守着貨棧,一邊轟那些看熱鬧的人趕快散開。英雄隨着那些眉飛色舞的看客,退潮一般地向狀元境東頭退過去,耳聽着一些不着邊際的怪論,止不住一陣陣的悲痛。天不知不覺地黑了。沿街的門如一張張裂開的嘴,把看客們一個一個地叼了進去。又到了狀元境的東口,英雄覺得人越來越少,不免有了種孤單的感覺。隱隱約約地望過去,巷口彷彿有幾個人正站在那裏說話,手裏端的大約是槍。干巡警的絕不會都是傻子,只要守在這巷口把來人盤問幾句,一聽那英雄的浙江口音,便可以輕而易舉地把他抓起來。英雄想自己沒必要去送死,腳下的步子不禁由快而慢,由慢轉停,甚至退了幾步。貨棧回不去,進不得,退又不得,孤單的感覺變成了虎落平陽的感嘆。

正走投無路,卻聽見身邊的茶爐子裏,二胡依然嘰嘰嘎嘎地拉個不停。附近生的一切對它好像毫無影響。這是一常聽得見的二胡曲目。英雄聽了,身不由主地豎起頭來找月亮。尋思了一會兒,才記起不是有月亮的日子。滿天的星星已經亮起來,襯着一塊暗暗的紅雲。二胡聲幽幽不斷,英雄猛想起自己早存着和拉二胡的結識一下的念頭,順手推開虛掩的門,進了茶爐子鋪。

這個拉二胡的姓張,自小就沒了父親。他媽是狀元境裏有名的辣貨,雖然只有一個兒子,卻是有了十個兒子的威風。男人連兒子的名字都來不及取就去了,她便懶得給兒子找個正式的名字,高興時心肝寶寶地亂叫,起火來,一口一個“婊子養的”。狀元境的男男女女都見她頭疼。寡婦門前是非多,做寡婦的自己不怕,別人便怕。兒子一天天大起來,早過了娶親年齡,沒人樂意把女兒送來做媳婦,娘不急,兒子也不敢急。

這兒子念私塾時取過一個正經名字。書不念了,那正經過的名字便沒人叫。他從小就和音樂有些緣。兩歲多一點時,有一次跑不見了,尋來找去,臨了在一個賣藝的攤子前抓到他。他沒有正經和什麼人學過,到了十七八歲的年紀無師自通,胡琴琵琶,笛簫笙竽,十八般樂器,樣樣都會,樣樣不精,其中玩得最好的是二胡。狀元境的男女老幼都知道他會拉二胡,因為他姓張,都叫他張二胡。

那英雄在張二胡家平平安安地躲了一夜,臭蟲咬了一身疙瘩,不自在了好幾天。沒幾年卻跡做了個什麼司令。那時南京已經光復,清朝成了民國。

司令部設在秦淮河邊的一個尼姑庵里。門口成天木樁似的豎著兩排大兵,司令出門回府,里裡外外一片的吆喝。公務之外,司令的精力便用在美人身上。當年南京的頭面人物、商會的財神、翰林出身的耆儒、老名士、風流教主,有的慷慨送銀子,有的作詩填詞捧場,有的牽引着往風流的場所跑,游畫舫,逛青樓,南京凡是略有些名聲的香巢,不多久就讓英雄司令訪了個遍。

英雄做了兩年司令,討了三房姨太太。其中二姨太最標緻,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女人該大的她都大,女人該小的她都小。二姨太姓沈,人都稱沈姨太。沈姨太在家排行第三,熟悉的人便叫她三姐。這三姐也是個英雄脾氣,跟玩似的養了個兒子,沒有顯出老來,反而更精神,更標緻。司令花天酒地,沈姨太也不生氣。有時暗暗地替男人們打抱不平。司令的女人太多,司令部的男人太多。不平則鳴,沈姨太叫喊不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她抽不出刀來,只能偷偷地覺得,司令的女人和司令部的男人,太窩囊廢。

沈姨太忽然想到了要學琵琶。別的姨太太嗤之以鼻,正經的姨太太,不是堂子裏接客的女人。

於是司令想到了張二胡。於是張二胡成了沈姨太的老師。

沈姨太並不用心地學琵琶,她比當年的英雄更喜歡聽二胡。司令部又多了個男人,多了整日不肯安靜的二胡聲。一些風雅的座上客,難免極懂行地誇張二胡的絕技,順帶盛讚司令和姨太太的趣味,有位當過榜眼的老翰林,酒席之上,常常停杯舉箸,把個禿腦袋隨着張二胡拉弓的手,擺來甩去。司令酒興頭上,不免把他和張二胡的奇遇,不動聲色地娓娓道來,大有好漢羞提當年之勇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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棗樹的故事(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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