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五、投她一票吧(1)
她生性倔強,不愛掉淚。***可此刻,在美國洛杉磯長灘體育館裏,她卻哭得如此厲害。她一隻手搭扶着她的隊友郎平,一隻手不住地抹着眼淚。出聲地哭,哭得像個淚人兒似的。
“毛毛,我們贏球了,別哭了!”人們在勸慰她。她不但沒有停止哭泣,相反,哭得更凶了。幹嗎不哭,偏哭!偏哭!她哭得那麼動,那麼傷心。
前幾天,在分組預賽中,當我國女排以1比3輸給美國隊后,姑娘們懊喪地掉過淚。那次,張蓉芳倒沒有哭。她對隊友們說:“現在有什麼好哭的,等決賽打敗美國隊,拿到‘三連冠’,我才哭,痛痛快快地哭它一場。”
贏了,真贏了!最後一個球,就是她自己高高跳起,使出渾身的氣力,又狠又刁地把球扣過去的。打手出界,球飛出老遠老遠。電子顯示牌上跳出了耀人眼目的兩個字:“15”。沒有錯,我們確確實實打滿十五分了。夢寐以求的“三連冠”,已經實現了!淚水,晶瑩的淚水,從她的眼眶裏奔流而出,像兩道湍急的山溪,順着臉頰往下流淌,抹不掉,止不住……
此刻的淚水,是什麼滋味呢?她品嘗出來了,有甜味。多少年的汗沒有白流,多少年的苦沒有白吃,她可以坦坦然然地向祖國人民交代了。但又不凈是甜味,酸甜苦辣,什麼滋味都有呀!
這一年多來,她彷彿變了一個人似的,動不動就掉淚。十多年球場生涯中所流的淚水加到一塊兒,恐怕也頂不上她在這一年半時間裏流的眼淚多。難怪在回往事時,她總愛感嘆:“這一年半,是我當運動員以來最艱難的歲月。難呀,真是太難了。說真的,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這段日子是怎麼熬過來的……”
自己跟自己打架
再過幾天就是一九八三年的元旦了。過完新年,她就要啟程回北京,隨球隊到福建漳州冬訓。真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十二月二十五日下午,她突然得了急性胰腺炎,住進了成都市第三人民醫院。一住就住了二十多天。起先,她住在四人一間的病房。後來,劉海泉副省長來看望她,把她搬到一人一間的高級病房裏去了。
病房裏真安靜。長年累月在球場上奔跑慣了,初來乍到,她還真有些不適應。但是,有什麼辦法呢?有十來天,她不能吃喝,靠靜脈點滴在維持生命。朝朝暮暮,她只能與床邊那個鐵架和吊在鐵架上那個輸液瓶廝守相伴……
寂寞啊,太寂寞了!她思念遠在北京的球友們!她思念迴響着叫喊聲和球聲的訓練房!她思念那潔白的圓圓的排球……
每當想起這些,她又不免有些傷心。自己已經二十五六歲了,一身病,一身傷,這副模樣還能重返球場嗎?五位朝夕相處的老隊友曹慧英、楊希、陳招娣、孫晉芳、陳亞瓊都已經光榮引退了。奮戰了六年,拿了兩次世界冠軍。也算盡到一個運動員應盡的責任了。而且,對她個人來說,一個優秀運動員能得到的一切,工資待遇、名譽地位,她也都得到了。還有什麼可求的呢?周圍有些朋友也好心地勸她:“見好就收吧!”是啊,此時不退還待何時?萬一以後輸了球再離隊,就可能落個“身敗名裂”的下場。
一個張蓉芳在固執地說:“下吧,該下了!”
可是,另一個張蓉芳又在大聲地說:“不,我不下!當了一輩子運動員,還沒有參加一次奧運會呢!‘三連冠’的理想還沒有實現,怎麼能一走了之呢!不,我不下!我要與全隊同志共勉,挑起這副擔子。”
張蓉芳自己在跟自己打架,有時這個架打得還真激烈呢!看來,這間寂靜的高級病房,一點兒也不平靜。
出院以後,她感到輕飄飄的,渾身無力。不要說到球場上奔跑,就連走路都邁不動腿。家裏人不放心,想留她在成都家裏多養些日子,但她才住了七八天,就心急火燎地回北京了。
她又看見坐落在龍潭湖畔的那座米黃色的六層大樓了。天天見它,倒也不覺得怎麼,一個多月不見,就顯得分外親切。她的宿舍在五樓,可她上到二樓,就喘不過氣來了。雙腳彷彿灌進去了鉛水,抬也抬不起來。她扶着木欄杆,硬撐着往上走,一個階梯、一個階梯地往上走。在平日裏,一天也不知上下多少趟,可今天每上一個階梯都這麼吃力……她真有些傷心,簡直傷心得想痛哭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