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隻大白鵝
母親姓周,娘家在北山北邊。
本來北山北邊來到南邊不太容易,要翻山越嶺,但是就有那麼一條小小的山道盤旋着越過北山,隨着歲月,走的人多了,山道也就變成了大道。
母親娘家就在那座山北腳下的村子,叫做北境村。
姥姥六十大壽,外嫁的姑娘都要回村祝壽,小孩子的母親也不例外。
母親受到小孩子走失三天的驚嚇,不敢讓孩子與自己離開半步,在教訓完大兒子大女兒之後,罵了一頓悶聲不吭的教書匠丈夫,便將孩子裹到懷裏回了娘家。
這是小雙記憶中第一次去山外,去姥姥家。
顯然,作為窮人的母親似乎不太受待見,舅舅姥姥不要說,就連小孩子對這個回到娘家的姑姑也不太待見,連累着那個膽大包天膽敢三天不回家的小孩子也一起不待見起來。孩子們躥房越脊,二十幾個孩子要多熱鬧有多熱鬧。小孩子極為羨慕,掙脫母親的懷抱步履蹣跚的來到孩子們中間。只是,那些孩子無一例外對這個瘦小難看的外來者極為排斥,即使當著大人的面也毫不留情,要不就是一腳踢趴下,要不就是一搡一推,將孩子推到土堆里再埋上一些土,然後一聲“跑”就消失的無影無蹤,將孩子留在那裏一臉懵逼。孩子們似乎得到了欺負弱小的樂趣,有時候會主動來到近前,一番打打鬧鬧,將孩子弄的和土耗子一樣,心滿意足的哈哈大笑散場。
母親看不過,與孩子們據理力爭,只是,孩子的大人們往往一陣嬉笑:“都是孩子,難不成還能打一頓?”
姥姥是一個看起來很刻薄的人,嘴唇薄薄的,滿是皺紋的臉像是隱藏着什麼東西,讓人看起來害怕。姥爺躺在炕上,有時候坐起來看着窗外,見到小孩子爬牆頭上樹,就會大吼一聲:“找打!”
所以,小孩子最不願看見的就是這兩個人,就是玩也要遠遠的避開他們。
看來,母親沒有帶來什麼壽禮,柜子上的好東西小雙沒見過。
小孩子看着流口水,那些紙包紙裹的東西一定很好吃。
母親大着膽子打開一包,從裏邊拿出一塊糕點,偷偷的塞給兒子。兒子大口吃掉,沒來得及抹掉嘴上的殘渣,就挨了一耳光。
大舅有些不屑的看着他的二姐,眼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母親抱起孩子,走出了院子。
母親身後,一大群孩子言語粗俗,手指彈着自己的臉,示意丟人!
母親哭着回家,在母親懷裏的小孩子不知所措。
回到家裏,母親摟着自己的兒子,痛哭失聲!
小孩子趁母親睡着,掙脫了母親的懷抱,蹣跚的走出了屋子。
屋外,哥哥姐姐眼神凌厲,看着小孩子一副躍躍欲試的勁頭,姐姐倒是先和藹下來,問小孩子母親為何而哭。只是孩子太小,說不太明白,只是說:舅舅打我!
另外兩個孩子就攥緊了拳頭。
三個孩子不知所措的在院子裏轉來轉去,眼看快要到吃晚飯的時間了,母親還在掛着眼淚睡過去,教書匠還沒有回家,就算他回來也不會做一頓飯。這個家若是沒有了母親簡直比冰窖還冷。
隨着一聲聲“嘎嘎”的叫聲,一隻大白鵝走路姿勢很拽的走進來,嘴裏還叼着一隻兔子。
大白鵝叼着兔子來到小孩子面前,將兔子狠狠的摔在地上,大尖嘴在地上蹭了蹭,然後一副趾高氣昂的樣子看着小孩子。小孩子看着已經翻白眼的兔子,又看了看大白鵝,奶聲奶氣的問哥哥:“啥時候買的大鵝?”
大哥臉有狂喜之色,拿起地上的兔子,刷鍋燒水。小孩子不解,姐姐卻立馬反應過來,利手利腳的幫着大哥忙忙活活。
大白鵝屁股一撅一撅的蹭着小孩子的臉,小孩子不勝其擾,小手隨意一甩,正打在大白鵝腦袋上,大白鵝“嘎”的一聲,極為不滿的滿院子鬧騰。
大白鵝鬧夠了之後,又賊眉鼠眼的來到小孩子身邊,趴在地上,大腦袋繼續蹭着小孩子的臉。
小孩子騎到大白鵝的背上,大白鵝嗚嗚喳喳的滿院子飛奔,最後跑出了院子,不知道去了何處。
母親到底是醒了,看着兩個孩子搞得滿屋子熱氣騰騰,一股肉香極為誘人,又前後左右仔仔細細得看,竟然不見了小孩子,立即瘋了一樣跑出院子,一聲一聲喊道:“小雙,雙兒!”
孩子騎着大白鵝東西街橫衝直撞,溜牆根的人們只看到一道白影東一趟西一趟的來回亂竄,也看不清是啥東西,都很好奇,“這是啥呀?啊?”
母親滿街呼喊著兒子的名字,溜牆根的人們嘖嘖道:“又是那個孩子,真不讓人省心,上一次丟了三天,也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這一次可別真丟了!”。“誰說不是,這孩子長得瘦小又難看,跟個死耗子似的,養不養得活都難說,卻偏偏不讓人省心,死了更好!這滿大街的喊叫,也不怕丟人!”
母親找了滿村也沒看到兒子,又回到家裏,見一雙兒子竟然趴在灶台上吃的滿嘴流油,氣不打一處來,抄手拿起雞毛撣子沒臉沒屁股的就往身上招呼。大小子宇燕抓起一大塊肉往外跑,母親拿着雞毛撣子往外追,也許是肉太熱了,一路斯斯哈哈吸吸溜溜拍打着嘴唇,嗚嗚囔囔的道:“死了更好,咋就不死呢?”
宇燕恨聲不斷,來到村頭一處水井旁,終於咽下了口中的食物,指着水井喊道:“再打,我就像小雙一樣跳下去!”
母親嚇得一激靈,喊道:“你是說小雙跳下去了?”
宇燕認真的點頭:“我親眼看到的,那孩子跳下去了,我都沒攔住!”
母親立馬大呼小叫,三步兩步趕到井沿,往下趴望,大哭道:“怎的就攔不住?他才多大?你多大了?我看你就是想害死他,他死了,我也不活了!”
母親大鬧着就要跳井,被宇燕死死攔住,“本來嘛,他就是多餘的,家裏這麼窮卻還要多來一個,死了更好,死了省心!”
母親已經麻木,已經沒有心思和大兒子吵嘴,看着圍上來的眾鄉親,跪下來哭喊道:“求求你們,下去救救我的兒子,我給你們磕頭!”
畢竟是鄉親,還是有一些熱心人,眾人七手八腳的將一條繩索順入井下,一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順着繩子下井,井沿上的人七嘴八舌:“小心啊,這口井三丈深,井底有活水,別進入活水層沖了去!”
這時候,一道白影沖了過來,在誰也沒有注意的時候,小孩子擠過人縫,趴在井沿上,往井下看,奇怪的嘟囔道:“這是幹啥咧!”
一旁的人認真的注視着井底,一把將小孩子甩到身後,道:“小孩子湊什麼熱鬧?不小心掉下去,就像那小雙一樣被衝到不知道什麼地方去了!”
孩子揉了揉揉屁股,一瘸一拐的和大白鵝一拽一拽的回家,喊道:“媽,我餓了!”
眾人大驚!
......
老祖墳的突然消失讓村裏的一些人寢食難安。
特別是楊氏家族的人,那是楊家祖墳,像山一樣高的祖墳啊,不說別的,就是人抬肩扛,想要平了這座墳,楊家男女老少全部出動沒有一個月是平不掉的,但是,就是一夜消失了,而且沒有任何動靜,而且,因為祖墳的消失,傳說中的一里範圍寸草不生並沒有發生,反而更加令人心曠神怡。不說別的,那一里範圍竟然由乾枯變得水潤,變得生機盎然,如一道綠色的錦緞鋪展開來,從南坡一直延伸至大河套,甚至整個紅廟村因此而變得生機勃勃,比如大冬天的,村中小廣場的那顆大橡樹就綠意盎然,像是春風拂過,帶來的綠蔭讓人有極為舒適的感覺。
也因此,外姓人甚至楊氏本家的一些人都認為,那座祖墳阻礙了紅廟村的風水,早知如此就應該早點平掉。
楊氏家族的人不這樣看,祖墳消失,對楊家來說一定不是好兆頭。
老祖楊萬廣更是焦慮異常,作為他們這一代的填土人,他對祖墳的重視遠遠超過其他人。想着再立祖墳,但是這樣的大事可不是隨意能決定的,一是要和家族人商議,二是要找個先生看看,看看祖墳消失究竟意味着什麼,要不要再找個風水寶地尋龍點穴一番。老祖一言九鼎,令楊氏家族每家拿出一兩銀子用於堪輿風水重立祖墳。只是,各家都窮,一兩銀子可不是小數,比如一些個家庭一年到頭也沒見過一兩銀子,一次拿出這麼大的數無論如何也辦不到。
但是老祖發話:沒銀子,去賣兒賣女!
老三教書匠在鎮上教書,月銀三錢,只是剛剛分家另過,以前的積蓄都作為公產被老祖留在了祖宅,而且剛剛分家,鍋碗瓢盆無一不需要重新購置,一個月的銀子只有三錢,吃都不夠,哪有餘錢?教書匠是個悶棍,屁都不吭一聲,只知道唉聲嘆氣。母親雖然怒其不爭,但是也沒有辦法。老祖發話,那幾個屋都在想辦法,借的借賣的賣都是為了湊銀子。教書匠只知道悶聲發愁,卻不知道想辦法。母親只好另做打算,與教書匠商議:“要不,我去東山溝去找我大姐借?”
教書匠一言不發,但是顯然也是同意了。
只是,人還是要臉皮的,母親不受娘家人待見,與那個大姐又好到哪去了?
不過沒辦法,老祖催得緊,誰又敢忤逆他的威嚴?
於是,母親抱着孩子,二十六裡外,東山溝,硬着頭皮也要去一趟。
小孩子很不情願,但是擰不過母親,只好老老實實呆在母親懷裏,去那個從來沒有去過的地方。
身後,大白鵝一拽一拽的跟隨,攆都攆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