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欲說 第三章(4)
當最後的半大不小的幹部朗讀已畢,老雕塑家主動伸手要過了話筒。***
老雕塑家平素不怎麼願意,並不意味着他不善於。搞藝術的人,有幾個真不善於的呢?在咱們中國,但凡是個人物,不管多麼的不願意,一生中也必定過無數次了。表態式的那總是逃脫不掉的啊!六十好幾的老雕塑家,就用起了他那在方面的看家本領,也就是每每在所難免的表態式的本領。
他緩緩站起,舉目環視,彷彿天生不善表達,拙於舌,笨於口,所以不得不字斟句酌似的說——“藝術家和商界人士,看來是相互太缺乏溝通和了解的兩類人。藝術家一向自命清高,不大瞧得起商業人士的。往往還錯誤地認為,無商不奸。比如我這一位藝術家,一向僅在書上、報刊上、廣播裏、電視裏,才讀到過聽到過‘儒商’的說法。而儒商究竟儒在哪兒,以前無緣結識,也就不甚了了。現三生有幸與‘金鼎集團’的老總合作了一次。沒合作不敢說,一合作方知道——世上真有儒商的呀!他就是一位真正的儒商嘛!儒在何處呢?儒就儒在,他不是為了家族而創基立業啊;他不是為了一己而聚斂財富啊;要非說他就是為了家族也未嘗不可,那麼那個家族的概念,在他這個人的心目中是很大的,大到是我們整個的省份。他是以一顆無限熱愛家鄉的赤子之心,將金鼎休閑度假村作為一份禮物,奉獻給所有家鄉人民的啊!儒商之聚斂財富,乃為天下之人也!在他們身上,具體而又充分地體現着仁者愛人的思想。是的,我所認識的、了解的這個度假村的產權人和法人代表,正是這樣的一位儒商。我能與之合作,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老雕塑家時,一片肅靜。因為人們真的都想聽聽,一位本省藝術界舉足輕重的人物,是如何評價金鼎休閑度假村以及它的主人的。在場的相當一部分人,之前並沒聽說過老闆的尊姓大名。對於在此地出現了一座如此佔盡良好地利風水的度假村這一件事,之前也沒獲得過什麼資訊,是受到邀請光臨以後才大開眼界的。它的始作俑者,顯然不是那種名聲在外、凡事喜歡預先炒作的人,而肯定是一個腳踏實地、不張不揚、喜歡不顯山不露水地就將事一舉做成的人……
許多人在參觀時,心裏便已這麼想着了。聽了老雕塑家的即席,覺得更加印證了自己的看法。而人若覺得自己的看法被別人對某事某人的評價印證了,通常都是會暗暗產生一點兒小得意的。大抵如此。
老雕塑家的結束時,那些人鼓掌鼓得最起勁兒。
奉承的話和金錢,一是功夫,一是刃器。
奉承之是功夫,不是《功夫》一片里周星馳的如來神掌什麼的;不是房租婆的“獅吼功”;不是武林第一高手怪模異樣的蛤蟆功;甚至也不是隱姓埋名屈人檐下的三位義士那一類招招式式攜帶着威力的硬功夫,而有點兒像房租伯的柔軟之功,有點兒像那兩名江湖殺手的琴魔功,很難反擊很難招架的。
金錢是看得見摸得着的刃器。自古以來,無堅不摧。世界雖然已經展到了導彈的時代,但單挑獨斗地對付一個一個的人,導彈那是派不上什麼實際的用場的。即使用得特高明,也只不過能將一個人炸得無影無蹤,卻絕對不能將一個人的嘴心甘願地變成為自己的口碑。
六十好幾的老雕塑家,活到那一天為止,所收的最大一筆酬金,乃是金鼎休閑度假村的老闆付給的。那一筆酬金,比他以前曾獲之全部酬金的總和的兩倍還要多。如許可觀之數額,將確保他安度晚年,不必再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地四處探聽掙錢的機會了;更不必逮不着那種機會就唉聲嘆氣,一旦逮着了就得全力以赴辛苦表現了。
而這一點,決定了他要麼乾脆不出席。但那對於他是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的。先,乾脆不來他就說服不了他自己。畢竟傾注了他一大番心血啊。不來,怎麼能聽得到別人們的評點呀!藝術家都在乎聽到別人們的當面評點呀。要麼,一聲不吭地坐在那兒,任誰提醒任誰暗示都不開尊口。那樣做,多讓身旁的女郎感到沒面子下不來台呀!那麼光彩照人的一位女郎,使人家尷尬於心何忍呢?而既得起身說幾句什麼話,不揀付給自己一大筆酬金的人聽着順耳的話說,那也未免太不識趣大煞風景太不近理了。煞主人的風景,還不等於是煞自己的風景嗎?幹嗎非要煞主人的也煞自己的風景呢?再者說了,人家主人,不是先已在中說了不少自己愛聽的話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