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欲說 第三章(1)
順安市是一個縣級市,自然是縣委和縣政府所在地。連周邊農村人口算在內只有三十幾萬人,而市區人口不超過十萬。
由於人口少,馬路和街道安靜而又清潔。松花江的一脈支流從市中直穿而過,引出多條人工小河,布及市區東西南北,對水資源的充分利用,使綠化大受其益,園林和草地滿目皆是。
對於城市,中國的也罷,外國的也罷;南方的也罷,北方的也罷;大也罷,小也罷;有水,便有陰柔之氣。
城市有無陰柔之氣,如同一個家裏有沒有女子。
遠離了水資源的城市,人們想不浮躁都難;而即使是在浮躁時代,生活於陰柔之市,人心那也會頗覺知足。
僅就此點而,順安市的居民,原本該是些很有福分的人們。
夏季,人們盡可以在那些人工小河上悠然泛舟。
每條小河都有方便登船的小碼頭。無論上了哪一條河的遊船,最終都能環市一周。收費是很便宜的。水慷慨地施恩於百姓,百姓也很愛護水資源。
而到了冬季,每一條河上都能夠滑冰。喜歡運動的人,自備一雙或租一雙滑冰鞋,做一次一個來小時的環市滑行,絕對是件快樂之事。要不就坐在爬犁上,由幾條大狗或一頭馴鹿拉着,在河邊雪徑起伏而馳,賞遠近之玉樹瓊林,觀冰面之弄姿身影,亦一大逍遙。自然,這等休閑娛樂,在省城的冬季也是有的。但最愜意的一項享受,在省城卻是決然無處提供的。那就是之後還有溫泉可泡。省城的溜冰場所比順安縣城裏更多更大,還能經常觀看到專業的速滑比賽和花樣滑冰表演;省城有一支爬犁隊,其上鋪着狍皮,馭者身着統一的鄂倫春民族服裝,出動時犬成群,鹿列陣,載歌載舞,蔚為壯觀。但省城就是沒有溫泉,功虧一簣。虧在地利。相比而,順安市冬季的爬犁活動顯得簡陋了。不過是各家各戶交一點兒管理費自主經營之事,難免寒酸。這縣城至今沒什麼支柱型產業。從前人們很鄙棄自己這個看不到什麼展希望的家鄉,但自從現了地下溫泉,人們普遍地開始愛它了。他們成立了一個什麼“家鄉旅遊業促進會”,夏冬兩季,派出些縣城裏的妹子,到省城去宣傳,去拉客。許許多多的人家,都希望靠了地下溫泉進而靠了旅遊業,漸漸地過上好點兒的日子。而省城裏一般收入的人們,每至夏冬兩季,也極樂於到吃住玩都很便宜的順安來放鬆放鬆。經專家鑒定,這兒的溫泉,經常泡浴可治多種疾病。按廣告詞的說法,那就特神奇了,不可不信,不可全信。宣傳歸宣傳,宣傳總是有誇張成分的。信不信由人,姑妄聽之而已。但有一點卻是千真萬確的,誰一天早午晚泡上三次溫泉,每次泡上個把鐘頭,四五天後,從臉到身,皮膚就生明顯的變化了。那種光潔程度,比做任何皮膚保健都見效。有什麼一般皮膚病的,或輕了,或好了。沒有的,皮膚細嫩了。而且,不必擔心交叉傳染,那溫泉水本身,便是足以殺滅各種皮膚病菌的。愛美之心,男人女人皆有之啊。獸美其皮,人惜己膚。連年來,省城一般收入的人們,即使在每星期那兩天公休日裏,也絡繹不絕地到順安來。於是一個原本不起眼的小地方大噪其名,居民乃至周邊農戶,皆受益頗多。
然而忽一日,省市縣以聯合名義下達了一份“紅頭文件”,指出地下溫泉乃國有水資源,所謂家庭旅館,一概不得繼續引用。由縣級有關部門批的營業執照,宣佈統統無效。結果,當初主要由民間方式推動、民間方式吸引和民間經營搞活的旅遊業,從此蕭條冷落,一蹶不振。
而不久,在距縣城七八里處,省城裏有人在那兒征地動遷,大興土木了。僅僅半年的時間裏,“金鼎休閑度假村”拔地而起。營建之神速,令順安居民以及周邊農戶瞠目結舌。拐下公路,車行片刻,便到“金鼎休閑度假村”的大門口了。那中西合璧的高大雄偉的牌樓門,氣派!八根粗實的花崗岩門柱,托舉着四塊凌空牌臉,象徵著四平八穩,也象徵著四和八泰。那八根門柱,並非渾圓,故意弄出巨斧砍削凸凹不平見稜見角的效果,其上並無威龍,亦無祥鳳,而是用現代科學的方法,牢牢固定着翠綠玉石浮雕的常青藤,繞柱盤升,彷彿要一直長到天上去。四塊牌臉,罩着琉璃瓦頂,探出羊角似的飛檐。入將門去,兩側排列着歐美風格的人物雕塑,皆身高丈許。亞當斯的《手持睡蓮的女人》,有;科伯特的《狩獵女神》,有;埃伯爾的《姑娘與睡醒了的小貓》,有;錢普蘭的《天鵝姑娘》,有;卡多林的《生活的歡樂》,有;自然還有米開朗基羅的《大衛》、普拉克西特的《牧羊神》、古戎的《泉》、卡爾波的《花神》……等等,等等。總而之,世上某些耳熟能詳的、最具美感也最具經典性的雕塑,在金鼎休閑度假村裡幾乎皆可找到複製品。即使並非排列門內兩側,也會在苑中別處見到。而據說,度假村的老闆本人對雕塑藝術並不多麼的感興趣,更談不上懂得欣賞。他高酬聘請了一位在本省德高望重的老雕塑家,度假村的宏觀風格完全是按照後者自己的審美追求來實現的。老雕塑家呈上草圖敬請老闆過目時,老闆只馬馬虎虎看了一會兒,雖沒看出什麼名堂,卻一錘定音痛痛快快地說:“行啊行啊,蠻好蠻好,就它了,抓緊弄抓緊弄!我只要求兩個字——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