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欲說 第九章(13)
現在,他覺得自己終於是有一個明確的地方可去了。***
他坐下了,先將雙腿探入冰窟窿里。還沒凍結實的冰,如同鏡子一般被他踏碎了。
冷!……
一股冰冷鑽透了他的腳踝,泛向心間,使他不由得打了一個大哆嗦。
他想要立刻將雙腿縮上來,卻又咬咬牙堅持住了。如同一個正預備舒舒服服地泡澡的人堅持住了太燙的水溫的考驗。
接着他雙手撐住冰面,連身子也滑入冰窟了。
然而他的雙手卻抗拒他的心念不懈勁兒。
結果他就不能沉沒下去。
生命本身還不願自行了斷。
他感覺到了湍急的水流將他的下半身沖斜了。
“一、二、三!……”
他自己為自己喊着口號,雙手同時朝上一舉——像投降。
沒有支撐之力了,人卻還是沉沒不下去。
羽絨服的浮力在起作用。
冰冷的江水已將他的褲子浸透了,他上下兩排牙齒開始互相磕碰。
他冷得實在受不了,不得已從冰窟中爬了上來。
而一爬到冰上,更覺冷了。濕衣服很快就和冰面凍結在一起了。
他有點兒一籌莫展了。
他沒有想到他決心要去的地方還挺不容易去的。
要達到目的那就只有不怕麻煩。
又掙扎着站立起來,又一次跨過鐵刺滾網,跑向岸邊。他的一隻鞋已掉在江里了。等他從岸邊搬起一塊大石頭來,另一隻濕鞋也不知哪一步粘住在冰面上了。襪子自然也是濕的,被冰面一次次往下撕扯着。
再回到冰窟前的他,已是一個赤腳之人了。
他怕羽絨服妨礙他一舉成功,就將羽絨服脫下來了。可又不願他的羽絨服被誰現,尋思了一下,用羽絨服包住了那塊大石頭……
“一、二、三……”
他旱地拔蔥般雙腳一蹦,抱着大石頭垂直跳入了冰窟……
他終於成功。
他剛一沉沒,石頭便從懷中失落了。
湍急的江水,一下子將他的身體衝出了十幾米遠。
冷徹骨髓。
一片漆黑。
冰冷的江水咕嘟咕嘟直往他無法閉上的口腔里灌。
他後悔了。
但是晚了。
他小時候是會幾下子“狗刨”的。
生命本身不甘心就如此這般地結束自己。
但是“狗刨”已無濟於事了。
他的身體一次次隨着手腳不停止的亂蹬亂划而向上升浮,他的頭卻一次次被冰層撞暈。
封嚴了大江的一米多厚的冰層,絕對的不可能是他的頭所能撞破的……
冷徹骨髓。
一片漆黑。
生命無處逃生……
一根細長的日光燈管,裏邊塞滿碎冰,外邊用墨汁通體刷得漆黑,然後放在一個避暖的角落,任裏邊的冰慢慢地融化……
報廢的日光燈管里的碎冰終於化成了一管冰冷冰冷的水,混雜着尚未完全融化的冰碴……
然後一隻還沒長出來毛的老鼠崽子也被塞入了日光燈管里……
日光燈管被用黃泥封住了口;它被拿在一雙手中,一雙孩子的手中,像演孫悟空的兒童演員拿着“金箍棒”,旋得如輪般飛轉……
那孩子就是小時候的王啟兆。
但是現在他成了那一隻老鼠崽子……
在他徒勞無益的掙扎過程中,冰層下的江水用無形的手,幫着他將他脫成了個一絲不着的人,如同那一隻還沒長出毛來的耗子崽兒……
黑暗……
彷彿無邊無際的黑暗……
旋轉……
無法停止的旋轉……
老鼠崽子……
正在抽水的抽水馬桶……
文件袋……
紙片兒……
彎來繞去的下水管道……
刷得漆黑的日光燈管……
老鼠崽子……旋轉……
四肢叉開着,像風車一般在旋轉的**裸的一個男孩的身體……
一個聲音念咒似的唱着:
沒有人和你玩平等的遊戲……
每個人都要你心愛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