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習慣死亡 第一章(11)

11.習慣死亡 第一章(11)

幾年以後雖然你又為另一個她,然後又為納塔麗擔心,而這時你的擔心於她也的確出自真誠。***每一次戀愛你都全心地投入進去,這恰恰是你不斷叛變的原因。

你想起她說要學開車,要適應美國的生活方式。你曾笑她把前景想得太美好,叫她別忘了美國是世界上車禍最多的國家,十年間死於車禍的人不少於十年“文化大革命”中的犧牲品。你盯着床頭柜上象牙色的電話機。你想起有一次她說女人最漂亮的膚色是所謂的象牙白。當時你微微一笑:她的確非常善於誇耀自己。你收起笑容后就吻了她象牙白的脖項。而這時你感到了象牙白的誘惑。那塑膠話筒就是她象牙白的手腕,你抓起它就能細細地訴說。她的聲音,那長久地迴旋在你四周的無聲的聲音就會被你一下子捕捉到並在你手掌中顫動。

一隻早來的秋蟲撞在玻璃窗上。你聽見秋蟲噼啪落地便耐不住寂寞。

其實是你不忍心使自己徹底失望。幾次死亡之後你對你自己越來越寬容。

你想不管這世界是多麼正常你這一晚也不應該這樣正常地度過,這個國家的自由對你來說還更有一層自由的含義。在這個國家的第一夜你居然毫無所為地枯坐在床沿上不但是對你的諷刺也是對這個國家的諷刺。

你斷然拿起話筒。你充分意識到你是自由的。

話筒如她一般光滑而細膩。在撥號之間你腦子裏一片空白,像剝剝地敲了門之後忐忑地站在門外。

接着你就靜聽着電流嗡嗡地搏擊。太平洋的風鑽進了電線里。你既盼着有人來接電話又希望沒人來接電話。也許她正在來三藩市的路上,一輛老舊的別克車在南加州的夜路上奔馳。而你正在猶豫不知希望出現什麼樣的結果時你卻從話筒里聽到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

“哈羅。”

不知怎麼你有足夠的鎮靜聽出這並不是一個中國男人。你更鎮靜地用英語說出她的名字。要求和她通話。不用去躲藏這就是一個現成的迷藏。對方馬上像是驚疑又像是畏懼地連聲說“0k”。但你立刻就聽到了她的聲音卻說明了她本來就在這個男人的身旁。

她的聲音清晰得就像在你的掌中。

“我從中文報紙上看到了你要來的消息。”

為什麼是從報紙上?這種謊如同三藩市的夜景。難道她旁邊的那個外國男人還懂中文?當時你覺得有股怒氣上升。但在幾年以後你和懂中文的納塔麗漫步在巴黎街頭時碰到了同樣的場景,你才覺得這個世界日益變得渾然一體而又日益變得亂七八糟終於釋然。

但不管怎樣你即刻領會了她的意思。雖然只是一具普通的電話你卻像是在傳真機前似的看到了她的處境。你還從她的語音中聽出一道指令,一個哀求,使你不得不順從她的客氣而客客氣氣地問好。她的語氣把那個男人也拉了進來,雖然有百里之遙卻如同你們三人面對面地坐在一間房裏。你看到了那個男人的目光而覺察到自己的尷尬。在別彆扭扭地做作中你瞄了一眼手錶。已經校正過時差的表告訴你現在已過午夜。於是你明白了更尷尬的是他們兩人正躺在床上而你道道地地的是個闖入者。

你急急忙忙地掛斷電話就像你在門口踉蹌了一下。不同的是你並沒有磕疼你的踝骨你仍然安全地坐在床上。

你立刻聞到了一股黃豆粉的氣味,就是那每次**的床上彌散出來的腥辣。

你明白了你本來應該明白的事。為你所熟悉的她的姿式,是她**時的習慣,又有什麼理由不讓她和另一個男人一遍又一遍地重演?接完電話以後也許她正用充滿恐懼的目光期待另一次**的來臨,如今真正是一輛外國卡車輾過她的身上。和你**與和別的男人**,對於她來說有什麼區別?你撇撇嘴惡毒地這樣想。但你旋即又原諒了她,甚至想到你根本沒有原諒她的資格,於是也就無所謂原諒不原諒。

世界本來就應該是這個模樣。

有一次,你們走在北京的大街上,被污染的陽光從她圓潤的脖項瀉進她兩乳之間的峰谷。你突然領悟到所謂的象牙色不過是城市的蒼白。而她卻指着一座新建的公共廁所說,哪怕是領導給她分配一間這樣的房子她也不會走。她的聲音里有一種擰得出水來的酸楚,以致你的眼睛一下子濕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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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慣死亡(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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