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說親
周端年和阿杏被祝春時多留了幾日,除卻庫房裏本就有的,瀉露圓荷幫着她急忙打點採買了一些東西,吃的喝的穿的戴的不一而足,除卻給她們,還有張秀秀和其餘幾家人的東西,譬如鄒縣丞蘇主簿和楊家等,他們都是遠安縣有頭有臉說得上話的,日後書院那邊有什麼事也不至於無人相助。
洪青黛因要在醫館行醫,所以這次並不和她們回去,得知消息后也特地抽了半日空閑出來,大家好好聚了一場,臨走時祝春時又派了俞武俞力等人跟着護送,如此才算是安心。
等周端年她們離開,祝春時想起這幾日神思不屬的瀉露來,這日便將圓荷等人都轟了出去,獨留下她問話。
瀉露坐在綉墩上,食指交纏在一起有些不自在,“姑娘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是你有什麼事才對。”祝春時從榻上直起身,二人之間的距離極近,因此她能清楚的看到瀉露微顫的眼睫和閃躲的眼神,“這兩天忙,所以沒來得及問你,是胡家那邊給你出難題了,還是圓荷又說什麼話讓你為難了,亦或者你心裏是怎麼想的,能和我說說嗎?”
室內有一瞬間的靜默,只有冰鑒里散出來的白汽和屋檐下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祝春時也不催促她,只是拉過她無意識打轉的手握着,掌心裏的微微汗濕,顯示出她此時心情的不寧靜。
半晌過後,瀉露輕輕啟唇:“奴婢只是覺得,配不上胡三爺的情意。”
祝春時聽見她如此自稱,心裏便有了一絲明悟,“從你來到我身邊開始,我就沒讓你稱過什麼奴婢,只有在外人面前才做個樣子。如今這樣說,是有人因為這個給你氣受了?還是說,胡三嫌棄你?”
“沒有。”瀉露急忙搖頭,“他不曾因為這個說什麼,只是我——”她徒然的張了張嘴,有些說不下去,然而對上祝春時的眼神,還是低了聲,“他願意,不代表胡家也願意。就像姑娘您說過的,情濃的時候什麼都好,但情淡的時候,從前的好也都成了壞。”
現在就已經很好了,與其嘗過了甜,再去吃苦,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這份甜,至少在記憶里就會一直美好下去。
“你怎麼知道一定會情淡呢?”祝春時低頭看她,“什麼都還沒有開始,怎麼就能想到最終的結局一定不好呢?你看我,我當初成婚的時候難道就能肯定日後一定會好嗎?人生幾十年長,即便到了今日,我也沒辦法保證往後的日子。”
“別說我,譬如魏太太,她和孟知府的感情不好嗎?年少情深,互相扶持到現在,沒有妾室通房,足有二十幾年了,還有一雙成才的兒女,但不到閉眼的那一刻,誰敢說今後依然如此?”祝春時輕聲細語,看着瀉露的擰起來的眉頭接着道:“既然誰都沒辦法保證以後,那我們就只看當前好了,眼前好,你喜歡,那就接受;眼前不好,或是你不喜歡,那就不要。我出嫁的時候,母親和姨娘都告訴我,過日子和夫妻感情,都是要經營的,就像經營鋪子一樣,彼此都好又有心,那就能長長久久;若是覺得哪一方不好或是沒心了,那也不要繼續糾纏下去,當斷則斷,少些痛苦和損失。”
瀉露抬眼看過去,這些天她腦子裏亂得很,一面是自己的身份,一面又是那幾日胡霖來送東西時臉上的笑意,未來好壞交雜,迫使她心裏的石頭越來越大。她沒辦法做下決定,於她而言,嫁人不是必須的,待在姑娘身邊是長久的安穩;但若是嫁了人,一切都是未知。
“如果說是因為身份地位,”祝春時起身去床邊的柜子裏找出來個盒子,遞過去給她,“他是家財萬貫的少爺,吃喝玩樂什麼都見過,那你又何嘗不好,跟着我東奔西走,什麼不曾見過?如果說是擔心有朝一日他負心薄倖,那也還有我在,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會一直站在你這邊,不論你嫁人還是不嫁。”
瀉露接過盒子打開,裏面只有兩張薄薄的紙,一張是她曾經的賣身契,還有一張是她的戶籍,上面寫明她如今已是良籍。
她拿着那兩張紙的手指微微顫抖,眼淚倏然就落了下來:“姑娘,這……”
“之前就辦好了,但這段時日忙於外事,所以沒來得及和你說。如今給你,也是想你不囿於什麼奴籍良籍,而是好好的想想,這件事你心裏是願意還是不願意。”祝春時俯身替她擦去淚水,“分明是喜事,怎麼還哭了。”
“奴婢,”瀉露張了張嘴,在祝春時不滿意的眼神中改了口:“我是喜極而泣,沒想過讓姑娘替我着想憂心。”
“可別哭了,待會兒讓圓荷瞧見了,指不定以為我們背着她說了什麼,到時候不是去折騰你,就是來找我。”
瀉露破涕為笑,“她最愛打聽這些了,平時就和春容走得近,只是她可不敢來姑娘面前現眼,左不過是拉着我不放。”
祝春時笑了笑,見她心情平復下來,才絞了濕帕子給她擦臉,又從妝枱上取了兩盒胭脂給她塗臉,見看不出紅眼睛后才讓人回去屋子裏休息順便仔細考慮這件事,暫時不必來正房裏伺候。
那邊的胡霖連着幾日不曾得見瀉露身影,每回過去門房就以家裏忙將他打發走了,剛開始兩日他還沒多想,只以為近來祝春時有什麼事安排給她,但這麼幾天過去了,他再遲鈍也覺察出什麼來了,因此找了個好時候,趁着他娘袁太太心情不錯,急忙去求了求。
胡老爺雖說生意做得大,但在商戶中也算是潔身自好,家中沒什麼鶯鶯燕燕,袁太太膝下二子一女,唯有胡霖最小還沒成家。前兩年她也算是操了許多的心,看了數十家的姑娘,但不知是不是書讀多讀傻了,這個兒子就是不願意,如今可好,她懶得上心了,自個兒就來求了。
“知道了知道了。”袁太太聽他念叨得耳朵都起繭子了,“祝夫人極看重這瀉露姑娘,便是真有其他看中的人選,也要問過瀉露姑娘的意思,近來也沒聽說這些事。”
見胡霖仍舊滿臉焦急,袁太太按了按額頭,“成了,我立馬請人登門去求,後日就去,可以了吧?”
親眼見着袁太太派人去官媒處送了名帖,胡霖才稍微放下心來,又叮囑了他娘好幾句,惹得袁太太一個勁兒罵他有了媳婦忘了娘,但袁太太心裏也有些安慰,這兒子從前最是個規矩板正的,讓她都有些擔心為人處世,如今眼見着有了分少年氣,雖說是因為旁的姑娘家,但也不打緊,變好了就行了,哪裏管那麼多。
後日身着紅衣彩珠的官媒果真上了門,祝春時初時還有些驚訝,轉念卻又明白過來,在瀉露身上繞過兩圈,圓荷也直衝着人笑,倒是先把瀉露惹得紅了臉,手裏的荷包一摔,往後院過去了。
這官媒姓甄,進了花廳后便笑,視線打量了廳內一圈,只覺得這些丫鬟看着個個都好看又伶俐,也不知道誰才是胡家口中的人,最後和祝春時對視上,忙落座在側,先捧了一通。
“甄官媒說笑了。”祝春時也心知肚明她的來意,雖然從前沒經歷過這些,但這些年經的事多,因此倒也端得住,“去給甄官媒端一份楊梅涼飲來。”
甄官媒之前也遠遠見着過祝春時幾次,但她是個做媒的,俞通判這邊既不納妾,家裏也沒長成的哥兒姐兒,故而並不熟絡。但請她來的袁太太也特地囑咐過了,說的是平日裏最得通判太太看重的一位。
她目光在下去的丫鬟身上一掃而過,“聽說太太身邊有兩個極得看重的名叫瀉露圓荷的姑娘,可是方才那一位?”
“她們今日不在。”祝春時笑着道:“甄官媒怎麼過來了,我家裏可沒有要說親的少爺姑娘。”
甄官媒富態的臉上帶着笑:“原是有求於太太來着,只是這一路進來,眼裏不知見了多少俏麗的姑娘家,數都數不過來,想着要拿出去說親還不知道多少人家來求,可惜也只太太這裏能飽飽眼福。”
“甄官媒說笑了,你素日見的都是各家嬌女,身世品貌無一不好,哪是這幾個丫頭能及得上的。”祝春時雖覺得她身邊這幾個無處不好,但也不會落人話柄。
甄官媒來的時候還有些不解,這胡家怎麼說也是府城的大戶,如今胡老爺做了商會會長,眼看着是要水漲船高了,怎麼還看中了一名丫鬟,還特地找了她來求親,如今進來了看見這祝太太身邊的人,才算是明白了些許。
想到這裏,她也不耽誤事,忙喜笑顏開的道:“我這話可不是誆太太,也就是這些姑娘不愛出門,否則只怕我早就踏破您家的門檻了。這不,今日就是有人託了我來,想和太太求個好。”
祝春時聞言抬了抬手,示意眾人退下。
“不瞞太太,是胡家的袁太太特特請了我來,說是他家的三爺,之前偶然見過一回您身邊的瀉露姑娘,少年慕艾,一直念着。但因為不知道太太和瀉露姑娘的心意,所以也不敢冒昧叫人登門,反倒壞了規矩。”袁太太也是思量過的,上回她已經來過,這回再登門就不好了,所以才請了甄官媒過來,成還是不成,只看她那兒子最近用不用心,要是實在不成,也好叫那不中用的自己再使把勁兒。
祝春時輕輕頷首:“原是如此,我還當甄官媒今日是有什麼事要說,可是嚇着我了。”
甄官媒也笑:“本就是我來得唐突,太太,我也和您說句掏心窩子的話,這位胡三爺,說來也是我們這些人中的常客了。前幾年他還未弱冠,袁太太便考慮着給他求個厲害些的媳婦,能管事打理生意最好,這三爺書讀多了,經營上就有些不成。誰知道看來看去,折騰了一兩年的工夫,誰家的姑娘都說看了,就是不中意。”
“我們幾個做媒的姐妹還笑說,果真是讀書讀傻了,連討媳婦都不成。昨兒袁太太下帖子請我,我心裏還一個咯噔,生怕她給我再出難題呢,可誰知那位爺竟是自己有主意了。”甄官媒說著話只覺得口渴,端起那楊梅涼飲喝了兩口,隨即目光灼灼的看向祝春時,“您說這不就是天賜的良緣嗎?誰家二十齣頭還沒定親成婚的,也就胡三爺這麼多年都單着,偏巧就見了您身邊的姑娘一眼,就瞧中了。”
“我竟不知其中還有這些淵源。”祝春時笑着點了點頭,只是她也知道,這些媒人的嘴巧舌如簧,常把人說得天上有地下無的,因此也不敢全然盡信,“只是瀉露是從小在我身邊的,情分不同尋常,況且婚姻本就是大事,胡家三爺的為人如此我亦不太清楚,所以不好輕易決定。”
甄官媒眼珠子一轉,笑盈盈的道:“太太您放心,若胡三爺真是個不好的,我也不敢來登您家的門,那不是要被您給打出去嗎?胡家雖說是商戶,但門風也算清正,沒那些個亂糟糟的事情在,胡老爺這麼些年就守着袁太太過,胡家大爺也只得潘大奶奶一個正房娘子,人口簡單,也沒鬥心眼的人。若是瀉露姑娘應下了,那就是胡家正經的三奶奶,上面婆婆嫂子都是好性的,家裏男人脾氣也好,可不是掉進蜜罐子裏了,就是關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也使得。”
祝春時輕輕彎唇,只覺得這甄官媒說話着實有趣,妙語連珠舌燦蓮花,便是死的也能說成活的。
想到這裏,她朝着外面道:“春容,再去給甄官媒端一份楊梅飲來,今日天熱,多加些碎冰。”
春容方才在門口守着,將屋裏的話聽了大半,此刻對上祝春時的視線,當即明白過來,福了福身下去,只是離開花廳過後,就招手叫來瑩瑩去廚房端飲子,自個兒往瀉露所在的后罩院去了。
“甄官媒的話我聽清楚了,方才聽你說,胡家三爺之前是在讀書,不知如今是在做些什麼?”祝春時收回目光,繼續和甄官媒說話。
甄官媒心下急轉,又想起方才那出去的丫鬟,臉上的笑意登時更盛三分,說起胡霖來也頭頭是道,若非她只是個媒婆,了解得不深,只怕這胡家祖宗三代都能被她誇出花來。
春容做事也不磨蹭,三言兩句間將媒人的話說了,又笑着去問瀉露的意思,圓荷還在旁邊起鬨拆台,惹得瀉露將她拉着打了一回,復又淺淺點了點頭,只是臉上的紅暈不曾褪下過。
她回去后從瑩瑩手裏接過飲子端進花廳,趁着機會和祝春時輕點了點頭,祝春時心裏也就有了底,模稜兩可的回了甄官媒,話不說死,卻也不說定。
甄官媒浸淫這行多少年了,心下自然明白祝春時的意思,想到胡家那邊承諾給的媒人錢,又將瀉露捧着誇了好幾十句,才施施然從這邊出去,隨即又帶着人往胡家那邊去回話,當場就得了不少的謝錢,直讓她將這門親事誇上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