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半日閑
焰火放完,祝春時又取出壓歲包給了阿杏幾個小孩,隨後又吃了幾口宵夜,便各自回去歇息了。
若是在京城,第二日他們還得歸寧探望祝父和柳青璐岳姨娘,但在這裏卻不用,因此直到日上三竿才慢悠悠起身,和他們各自組局玩葉子牌,一日也就這麼消磨了。
接下來都無事,二人卸下渾身疲乏,慵慵懶懶躺了三四日,每日裏不是吃茶作畫寫字,就是聽丫鬟們說市井裏的八卦流言,張家長李家短,雖沒什麼有用的消息,但有趣。
這日祝春時和她們玩牌,手氣不好,等俞逖回來的時候已經輸了兩貫錢出去。
“你是說,五文錢一局,各種翻番下來輸了兩貫錢?”俞逖有些訝異,對着祝春時的愁眉有些想笑又怕她瞪過來,只是心裏對她的牌技有了個確切的認識,這已經不是手氣差的問題了,分明是與牌無緣。
祝春時一摸牌,順嘴道:“你去哪裏了?”邊說邊隨手打了張出去,對面瀉露立馬就道贏了,轉眼間又輸十文。
俞逖就勢坐在她身側幫忙看牌,“方才寇老丈來了趟,我出去說了兩句話。”
祝春時牌技本就拙劣,又分了一半心思在他身上,剛碼好的牌都沒看就要摸一張扔出去,俞逖急忙攔住給人換了張,一回合下來難得贏了把,收回來五文錢。
“寇老丈?寇師爺的父親?”祝春時納悶,見俞逖頷首,便抓了旁邊的雙燕來頂她的位置,起身和俞逖走到旁邊說話。
“這大冬天的,他過來可是有什麼要事,怎麼不讓寇師爺跑一趟。”寇老丈身體不好,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否則寇明旭一個好好的秀才,去年怎麼會在大街上被萬家的人欺負,還不是因為他想掙銀子給父親買葯看病。
俞逖眼神看了看玩牌的幾個丫頭,又看向祝春時,低聲道:“這事,不好讓寇師爺知道,我有話同你說。”
祝春時不明所以,但仍舊跟着俞逖出去,廊下還是冷清着,僕婦婆子們手裏有點閑錢的大多出去逛了,不愛走動的也都各自待在廚房烤火亦或者約了相熟的一起說話。
俞逖也在斟酌言辭,他摸了摸鼻尖,咳嗽了聲,“這事說來也有趣,但你聽了不許生氣,那邊也是想問問。”
祝春時更加疑惑,“什麼事還關係到我不成?便是關係到我,我也不是那等小家子氣的。”
“除夕那夜,寇師爺不是帶着寇老丈過來吃飯嗎?”俞逖扶着她在欄杆處坐下,“你也知道,寇師爺和我年紀差不多,甚至還要稍大一兩歲,那回過來,寇老丈便動了心思。”
祝春時臉色刷的落了下來,只是想起方才俞逖那話,給面子的扯了個笑,“這意思是,看上咱們這裏的誰了?”
俞逖輕輕咳嗽,“他還同我告罪,說來得突然,本來這事也不是簡單的,應該有個更好的規章流程,只是沒個消息又不好鬧得人盡皆知,反倒失禮,連寇師爺他都沒告訴,怕抹不開面,單獨來找的我說話。”
祝春時哦了聲,也沒再說別的。
俞逖也覺得這事突然,哪有來別人家裏吃了頓飯,就看上家裏人的,未免太輕浮隨便了些,但他想着寇明旭幫了許多忙,又是自己的左膀右臂,婚事也確實該提上日程了,家裏又沒母親出面,只能一直這麼耽擱了,才拖到現在。
他坐在祝春時身側,附耳輕聲道出個人名來。
祝春時一皺眉,斜斜看了他兩眼,“想聽我說真話還是假話?”
俞逖笑:“我們之間,有什麼不能說的,真話假話都說說。”
“假話嘛,那就是感謝寇老丈的厚愛了,只她雖是我的丫鬟,但終身大事總要她自己情願才好,我卻是不能私自做主的,否則心中有怨也算不得喜事了。”祝春時放慢語調悠悠道,“真話,那自然就是我不同意了。”
“不同意的理由?要我說,寇師爺也算是良配,如今已是秀才,過兩年參加秋闈,未必不能中舉,中了舉那就不能同日而語了,說不得還能討個官做,那時不知道多少家的姑娘想要覓來做夫婿。”俞逖含笑道。
“哪有什麼理由,覺得不好罷了。”祝春時緩過氣來,心平氣和道:“他能不能中舉不知道,未來如何不清楚,兩三句展望的話就想讓我把跟前最好的人嫁過去,哪有那麼好的事情。你是男人你自然覺得他什麼都好,有品貌有才華;我是女子,我只看嫁過去有沒有飯吃,有沒有活干,要不要彎下腰種田種地伺候老的小的,會不會把個美嬌娥熬成黃臉婆。”
“再者說了,寇師爺見過我們多少次,他要是有那個心思早就表露出來,豈會等到如今讓他老父來說?”祝春時理了理膝上裙子的褶皺,垂了垂眸,不咸不淡的:“依我看,這是寇老丈自個兒的心思,寇師爺如今跟着你做事,但誰能保證一輩子?那自然是扯上關係最好,他家裏能有什麼關係可以拉,只剩下他的婚事了。”
俞逖失笑,他沒料到簡單幾句話就能讓祝春時想到這裏來,只是他在腦海中這麼一思量,也覺得寇老丈約莫就是這個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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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你不同意就算了,左右寇師爺也不知道,日後也別露出什麼來,免得互相尷尬。”
祝春時白了他一眼,起身道:“我同不同意有什麼要緊?若今天這話是寇師爺親自來找你說的,那我就是另外一番說辭,少不得把瀉露叫出來問問,別誤了她的前程。”
俞逖這才反應過來,原來不僅僅是不滿意寇明旭的家底,還不滿意這意並非寇明旭本人表露的,本人的想法和父母的意思終究是有天壤之別。
他這麼一想,再回憶方才祝春時的話,不免好奇:“當初我也只是秀才,你怎麼就應了的?”
“你雖然是秀才,但好歹還有家私根底,我嫁過去既不必擔心沒飯吃,也不用擔心要親力親為伺候人,只需要調節好府里的關係就行。再說了,你不是也親自來我面前說話了嗎?總好過連面都不露的,先了解了你的想法,再答應婚事,不是順理成章?”
祝春時輕哼了聲,見人沒反駁的意思,蓮步輕移往方才的房間裏過去。俞逖由着她那話想起當初東平侯府那次見面,原是怕她不願因此特地送話過去的,沒想到反而成了好事。
想到這裏,俞逖多少有些慶幸當時跑了這一趟,否則豈能知道他們如此心意相通。
祝春時回去後半點想法也沒露,瀉露見她進來還想起身讓位,被按了下去,“你們玩吧,我看看就好。”
她坐在旁邊不時看看瀉露,對方從小來到她身邊,只大了兩歲,感情一向要好,按着世俗女子婚嫁來說,是早該定下親事許配人的,只是從前她還沒出嫁離不得,如今又來到這邊尋不到合適的人,就此耽擱了下來。若是今日這話是寇明旭親口說的,她倒是極為高興,便是對方家底不好她也能補貼,總不會讓瀉露餓着分毫,再略幫扶兩把,不愁未來沒好日子過。
她就這麼坐着胡思亂想了一通,直到這桌子散了,瀉露來請她過去用膳也還沒想好。
日子就這麼慢悠悠的過,那之後俞逖約摸是私底下和寇老丈通過消息,沒再提過這件事,祝春時也只當做沒聽過。
眼瞧着就到了元宵,上元佳節是歷來商家必爭之時,不僅闔家團圓,也是男女有情人互訴衷腸的好時候,因此這日一早,街上就已經開始擺起攤來,吃食玩意雜耍皮影戲花燈應有盡有琳琅滿目。
元宵過後縣衙便要重新當值上班,俞逖頗覺時光易逝,這悠閑日子還沒怎麼過就已經走到尾聲,因此一早就和祝春時說定,傍晚時分出門去玩。
祝春時應了俞逖邀約,便讓瀉露她們自己去逛,不必這時候也圍着自己打轉。
傍晚過後他們換了身家常打扮,祝春時穿了身雪青色披風,俞逖也是同色系的氅衣,又握着手爐,一個人也沒帶,就這麼在街上晃悠起來。
街上花燈千奇百怪,更有商戶擺出高台邀來往行人猜字謎贏取花燈和銀兩,祝春時駐足看了幾眼,花燈繁複精緻,還有上百兩銀子的獎勵,不免吸引過路的書生才子參與。
“六哥要不要去?”祝春時看着俞逖笑道。
俞逖搖了搖頭,瞧見街邊攤販上有一盞頂好的美人燈,雖不比螃蟹燈狐狸燈花樣百出,但一筆美人面在燈籠紙上惟妙惟肖,燈籠輕晃燭火微閃,美人彷彿活了過來熠熠生輝。
他掏了兩貫錢買下,遞給祝春時,“我既不缺錢,也不缺名,那盞燈雖好但你也不見如何心動,何必去湊這個熱鬧。”
猜謎贏花燈,看起來是元宵趣事,但更多的時候是商戶求大方善待的好名聲,書生求錢財的同時也表現自己才華。僅這麼幾息時間,俞逖已經在人群中看見四五個書院的學生,他這時候過去,不說贏不贏,縣令和治下的百姓相爭就已是不好了。
祝春時一手握着美人燈,一手牽着他的衣角,“也好,我之前聽念念她們說這附近有家極好吃的小攤,我還沒吃過,一會兒你陪我用一點?”
俞逖自無不可。
他們一路走過去,所看見的百姓雖然不乏面黃肌瘦的存在,但大多數臉上都帶有笑容,眼中也有了神采,比他們初來時心如槁木枯木死灰的模樣強上許多,畢竟窮富不是短時間就能改變的,但未來有無希望卻是百姓心中最關心的事情。
待走到祝春時說的攤子,便見一對中年夫妻在忙活,數九寒冬額上還在滴汗,還有個七八歲的小姑娘幫忙端茶送水,日子看起來辛苦但總是有個奔頭。
那攬客的婦人見着他們,急忙過來招呼生意,得了話又讓自己丈夫趕緊動手,別耽誤工夫。
這是間幾丈大小的餛飩攤,裏面只擺了三張木桌,坐着兩桌拖家帶口的客人,祝春時便拉着俞逖在剩下那張桌子坐了,店家的小女兒立即跑過來要給他們倒水。
不多時兩碗熱氣騰騰的餛飩被中年婦人送了過來,皮薄又嫩,吃進嘴裏一抿彷彿麵皮就能化掉,湯也鮮,也不膩,上面飄着幾點翠綠的蔥花,便是祝春時胃口不大也將這一碗吃得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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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東西離開后,祝春時回頭看了餛飩攤一眼,中年婦人正拿着汗巾給男人擦汗,小姑娘將桌面上的碗勺收起來后,蹦蹦跳跳的來到爹娘面前,嘴巴張合不知道說了什麼,但轉眼那婦人就嗔怪的看了兩眼,取出兩文錢叫住路過賣糖葫蘆的,買了串糖葫蘆給女兒。
俞逖也看見這一幕,不無感慨:“再有兩年,希望遠安的百姓都能如此,不說如何富裕,好歹安居樂業。”
“那就得看六哥的本事了,但我想,一定會是這樣的。”祝春時提燈拉着他往前走。
越是靠近雲水河邊聚集的百姓也就越多,這邊店鋪繁多,更有商戶歌姬之流在此宴飲,還有十幾歲的姑娘家和有情人來此放河燈祈福,有眼力見腿腳又好的早早佔據了河邊的位置擺攤,更加使得河岸一帶人聲鼎沸摩肩接踵。
祝春時被旁邊人擠了下,俞逖一手落在她肩上,一手緊捏着方才路邊買的河燈,把人半抱在懷裏,護着往人流稍微稀疏一點的地方過去。
輾轉摩擦間,祝春時好像看見了瀉露圓荷她們的身影,只是還要再仔細看時又不見了蹤跡。
“春時?”俞逖喊了聲,見她看過去,指了指河燈,“想寫什麼?”
祝春時看着河面上五顏六色的河燈,幾乎將河面都鋪滿,兩岸還有陸陸續續過來放燈的姑娘和郎君,或是歡喜或者愁眉。
她略略沉思了片刻,隨即搖了搖頭,“我倒是沒什麼想求的,六哥你呢?”
俞逖自然是有,但只放一盞未免孤單,便又問了她一回,祝春時仍舊想不出什麼心愿,若說父母安康順遂,她早和佛祖菩薩求了個遍;若是要俞逖官途順利,那也只管求他就好,倒比此時求神要有用得多;若是要涉及自身,那就更沒什麼好說的,但看着俞逖殷殷視線,她沉吟着不好拒絕。
最後二人借了河邊書生的紙筆,一個寫諸事順利如願以償,一個寫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最後各自放在蓮花燈里隨水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