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舊日恩怨(一)
貴妃眼見康熙眼眶濕潤,捏起帕子拭淚,嗓音低啞,“都說小孩眼睛明亮,身上又有三把火,先前孩子小,哪怕明知姐姐一定惦念着老四的孩子,臣妾也不得不攔着胤禛帶弘暉一塊去祭奠姐姐。”
“如今,弘暉五歲,已然佔住了,也該讓姐姐見見孫子。”
康熙昂起頭,眼珠轉動,忍住沒讓淚流出,只在轉頭那一刻閃過點點淚光,默默“嗯”了聲。
貴妃示意佟嬤嬤帶弘暉出去玩兒,忍着淚繼續說:“臣妾本不想麻煩皇上,可臣妾替姐姐想了想,相比於妹妹,姐姐肯定更希望是她心愛之人,帶着最惦念的孫子去她牌位前……哪怕什麼話都不說,也能讓她心滿意足。”
康熙的心隱隱作痛,對老四莫名生出幾分愧疚,更生出了幾分膽怯之意。
他怕表妹,怪他讓老四受了多年的委屈;
怕表妹怨他,沒能做到她臨終前的囑託;
更怕表妹,再不入他的夢。
終是他愧對錶妹,沒能在深宮中護住她及他們的女兒,也讓表妹臨終最牽挂的老四……受了苦。
貴妃輕撫康熙後背,小聲交代,“老四家的,一大早就備好了祭品送進宮,臣妾也吩咐小廚房做了姐姐最愛吃的小菜。”
康熙神色低落片刻,漸漸趨於平靜,回話的聲音淡淡,“朕下午無大事,可親帶弘暉去。”
看着康熙的冷臉,貴妃心下大定,皇上這是真上心了,立馬讓人把祭品規整好。
頃刻,康熙抱着弘暉,身後跟着一大群太監宮女,緩步離開了咸福宮。
康熙帶着弘暉一走,佟嬤嬤給貴妃端了一盞熱茶:“娘娘,湯藥已經熬好了”
“烏雅·成璧是個什麼玩意兒,老四都改玉牒了,還想磋磨他。”
貴妃早對烏雅氏前些日子,接連為老十四尋摸妾室的行為惹怒了,說話一點不留情面,“早年念及幼年情分,顧忌本宮沒有阿哥支持地位不穩,只能由着她裝好人,明面扮解語花,背地裏奪寵。現如今,她敢把手身上老四府上……哼,皇上只說留她一命,可沒說怎麼活着!”
“娘娘對四阿哥也是一副慈母心腸,四福晉和弘暉阿哥更是與您親近,您後福深厚着呢。”佟嬤嬤安慰道。
貴妃放鬆身體,冷笑一聲:“故交多年,本宮也該送她一程,命可以留下,苦痛也得忍着。”
“娘娘思慮周全,也多虧了娘娘,弘暉阿哥在宮裏才不至於……”佟嬤嬤陪伴貴妃日久,自是明白貴妃最在意什麼。
弘暉阿哥沒入宮前,貴妃在乎地位與家族;弘暉阿哥入宮后,地位、家族加一塊,都不及親手養大的孩子!
“誰敢伸手,本宮一定斬草除根!”貴妃輕聲細語,眸中卻閃過精光,話鋒更是冷硬如刀。
佟嬤嬤扶貴妃起身,“娘娘放心,永和宮那兒敏妃早就安排好了,趁着皇上帶弘暉阿哥祭拜之際,一切都由您處置。”
“本宮已經進宮十七年,姐姐也死了十八年。”貴妃去永和宮的路上,走得慢了又慢,
一入永和宮偏殿,入目皆是寂寥,頗有倦怠地感慨,“‘女德光千禩,坤貞應九洲’。這樣的讚美,皇上只給過姐姐,本宮啊,就是個影子,代替姐姐坐在貴妃的位份上。”
“唯有弘暉,弘暉是本宮感受自己真切活着的存在。”
“烏雅·成璧,咱們幼年相識相伴,哪怕你在我入宮第二天,藉著七公主病重奪寵,我也不曾怨過你,可你千不該萬不該,試圖朝老四的後院下手,我的弘暉不能有一絲威脅!”
佟嬤嬤垂眸寬慰:“娘娘,您縱容她多年,早就全了幼年與烏雅氏的情分。烏雅氏走到今天,是她自己魔怔了,不把親子當子,又捨棄女兒,妄圖拉踩佟佳一族,來為小兒子鋪路,不怪她有今日的境遇。”
“哼,這話說得對,人啊,總得為自己所做的一切負責。”
貴妃閉目后再次睜眼,眸中只余平靜,再無半分戀舊,給守門的太監使了個眼神。
“咯吱”一聲,刷着紅漆的厚重大門緩緩打開,不過短短數日,磚地上遍佈雜草,貴妃目不斜視地走了進去。
“南無阿彌陀佛!”
永和宮偏殿內,狹窄的屋內不斷回蕩着一聲聲佛音,空靈又詭異。
“主子,您何苦如此,皇上已然封了偏殿,您更該好生保重自己,何苦如此。”
瘦削的竹息跪在烏雅氏身旁,苦口婆心地勸解烏雅氏多多保重自身。
念佛不念佛的,皇上壓根不在意,何必為了做戲,真把自己的身子骨搭進去。
烏雅氏剛要開口說話,昏暗的屋內攝入一道亮光,令她不由地挺直了腰桿,胡亂理了理額間的碎發,剛想起身行禮,卻聽見了花盆底的咚咚聲,眼中亮光頓然消失。
緩了半晌的氣,才有氣無力地抬起頭,試圖看清來人,是敏妃,還是……
“成璧,故人來訪,不說點什麼?”貴妃好整以暇地看着烏雅氏從驚喜到柔弱,從柔弱到厭惡,笑着調侃,“你以為來人是誰?皇上嘛,所以想展現出柔弱那一面,試圖博取憐愛。”
“都五十歲的人了,裝什麼小白花。你啊你,早年恨隆科多誆騙你入選,可姐姐沒讓你侍奉皇上,還打算留你在身邊幾年,再放你出宮和隆科多成婚,避開阿瑪、嫡額娘的打壓。”
“結果,你是怎麼做的?藉著留在承乾宮的機會,與烏雅一族裏應外合承寵也就罷了,還暗中模仿姐姐勾搭皇上,轉過身又朝着姐姐裝無辜、裝無奈博取同情,之後決絕地賣了老四換貴人位,又迅速爭寵懷上六阿哥胤祚。”
“得封嬪位后也該消停了,偏偏又為了爭寵接連服用烈性坐胎葯,還誤中副車折損了六阿哥,這時想起了被賣的老四,又轉過頭來算計姐姐和老四再度受孕……”
“嘖,最初的無奈承寵,到後來的樂在其中,再到脫穎而出,烏雅·成璧,夠虛偽夠狠毒啊!”
烏雅氏怒目而視,恨不得撕碎了眼前人,卻無力掙脫宮女們的桎梏,只能由着貴妃一字一句揭開她極力隱藏的最不堪的過往。
貴妃見她如此,笑的更加和煦,拍了拍她的手,“我不在意你奪寵,也不在意你爭權,更不想和你計較往日對錯,但你欺人太甚!竟敢朝老四的孩子下手,沒算計成功嘉瑗不說,還把手伸向老四的後院,危及了本宮的弘暉,死都便宜你了。”
話音剛落,佟嬤嬤揭開個食盒,裏頭是一罐還冒着熱氣的湯藥。
竹息掙扎着想要為主子說些什麼,卻被佟嬤嬤一巴掌打到在地,嘲諷道:“你倒是個忠心的,碎玉軒內不離不棄,還以身替主子擋毒,這回看你還如何護她。”
說罷,不等烏雅氏反應過來,只把將湯藥悉數灌下,又卸了她的下巴,讓她連吐都吐不出來。
貴妃見狀滿意極了,蹲下身對着口流黑水的烏雅氏輕聲道:“皇上正帶着弘暉祭祀姐姐呢,便是你有萬般委屈又如何?能喚來他嗎?還要謝謝你的偏心,才讓姐姐得了個好兒子,本宮得了個好兒媳,更有一大群的孫子孫女承歡膝下,一切都離不開你的付出啊!”
烏雅氏聞言,徹底閉上了眼: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如今的她,只能任由貴妃拿捏。
貴妃見她心如死灰,緩緩說,“皇上下了令要留你活着,本宮當然不會抗旨,只是纏綿病榻、神志不清,怎麼不算活着呢,是不是啊,成璧姐姐?”
烏雅·成璧艱難地蠕動喉嚨,“啊~”半晌后,吐出兩個字,“毒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