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夜色漸深，房間裏的燈火還亮着，管家端着葯碗出來后，守在門口的一名小廝帶上房門隨管家一塊離開了。
院子裏安靜異常，倒映在地上的枝影隨着月色緩慢移動，一個人影從暗處走了過來，當月色照亮那張臉時，來人停在了原地，看着前面的屋子，陷入抉擇的兩難之中。
屋中傳來一陣咳嗽聲。
劉磊看着虛無的空中，自言自語的喃喃道，“是我對不起你們母子，蕙娘，你再等等，我很快就來給你賠罪了…咳…咳…”
咳嗽聲再次響起，房門被人推開了，劉磊並未注意到有人走了進來，等人快走到床邊時，他這才發現，看到來人，他一時激動又咳嗽起來。
劉華轉身走到桌邊，倒了一杯茶，走過來遞過去時，劉磊掙扎着坐起身，抬手接過茶杯，劉華的視線在那雙微微顫抖的手上停了一下，劉磊端起茶杯緩緩喝了一口，這口茶比葯湯還管用，讓他心中鬱結稍稍疏散，精神也跟着好了一點。
劉華拿過茶杯放在旁邊，沒有開口說話。
劉磊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嘴唇囁嚅了兩下，說道，“坐吧，別站着了。”關心的語氣里夾雜着小心翼翼，怕說錯話又鬧得不歡而散。
劉華也感覺到了這份小心翼翼，心裏微微泛起一絲波瀾，一聲不吭地在凳子上坐下，還是沒開口說話。
屋子裏的氣氛異常沉默，只剩燭火微微曳動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劉磊再次主動開口說道，“是爹對不住你，對不住你娘。”劉華攥緊了手，冷聲道，“我來不是想聽你說這些沒用的話，你以為說幾句冠冕堂皇的話就能一筆勾銷了嗎，這十幾年來，你要是真的心中有愧，就不會對我們不管不問，我問你，這十幾年裏，你可曾回來找過我們一次？”
劉磊黯然地垂下頭，心中酸澀萬分。
見他父親也不辯解半句，劉華心裏的憤怒被一瞬間點燃了，就算是編了個謊說回來找過他和他娘，就當安慰他一下，他心裏也許會釋然一點，也許不會，但什麼都不屑說，只是因為他這個兒子在心裏的分量還不夠重吧，自然也就不屑於多花費心思編個謊話。
“以後，我不會再來了，你也不用費心裝病了。”
劉華冷冷丟下這句話，起身準備離開，剛走兩步聽見身後傳來一聲響，知道人從床上摔了下來，他停住腳步，僵持了兩秒后，還是轉過身，走過去準備將人扶起來。
劉磊緊緊抓住他伸過來的手，聲音激動得都顫抖起來，“華兒，是爹對不住你，是爹沒用，沒有保護好你和你娘，爹對不住你們，爹不求你原諒，只希望死後和你娘能葬在一塊，等到了下面，爹要給你娘好好賠罪…咳咳咳…”
劇烈的咳嗽聲讓他整個人都喘不過氣來，劉華面上也流露出一絲緊張之色，心裏已經開始慌亂起來，抬起另一隻手給他拍了拍背。
喘過一口氣后，那雙蒼老渾濁的眼睛忽然緊緊盯住一個方向，瞳孔中迸發出一種奇異的光亮，揚起手像是要去牽另一個人的手，嘴角露出久違笑容，“蕙娘，你來接我了。”揚起的手遽然落下，帶着十幾年的愧疚和自責在這一刻含笑闔目。
這一刻所有的憤怒、委屈、不甘……如洪水猛獸一樣肆虐而出，劉華嘶吼着不准他死，自己還沒有原諒他，這十幾年來的怨恨和痛苦都還沒跟他說完，他憑什麼就這樣一走了之！
明明心裏恨透了這個人，沒有一刻不曾怨恨他拋下自己，直到這一刻，他還是無法原諒這個人，但心裏還是希望這個人能活着，直到他能說服自己選擇原諒。
當徐明帶着徐茹和徐昊趕過來時，看到劉磊躺在劉華懷裏沒了動靜，三人都神色一驚，徐茹哭着跑過去一遍遍喊着義父，希望能把人叫醒。
徐昊憤怒地抓住劉華的衣領，雙眼猩紅地瞪着他，質問他到底幹了什麼，劉華同樣冷冷瞪着他，眼看兩人要動手，徐明過來分開兩人，呵斥兩人別在這兒喊打喊殺，要打出去打，旋即吩咐管家去請大夫過來。
大夫過來時，四人都守在床邊，沒有一個開口說話，徐茹的眼睛哭得通紅，劉華側着臉背對着床邊，不想看那張籠罩着死亡氣息的臉。
徐明給大夫讓出位置，徐茹和徐昊也讓開了，劉華往旁邊走開兩步。
大夫在凳子上坐下后，先觀察了一下劉磊的面色，然後伸手探了探鼻息，又細細探了一遍脈搏，再從藥箱中拿出一隻鵝毛筆放到劉磊鼻下，拿開后嘆息着搖了搖頭，讓四人節哀。
徐茹的眼淚再次湧出來，不敢相信也不能接受這個事實，央求大夫再看看，說不定是弄錯了。徐昊要去找別的大夫，就算是宮裏的太醫也要把人請過來，徐明叫住了他。以防萬一，大夫又再檢查了一遍，確認再三后，讓四人節哀，儘快準備後事。
徐明讓管家送大夫出去后，看了一眼劉華，叫上徐茹和徐昊先離開了。
房間裏只剩父子兩人後，劉華看着躺在床上再也醒不過來的人，緊緊攥住了手心，骨頭攥緊得咯吱作響，然而還是沒能剋制住從眼角滑落的一滴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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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朝上，慕天元得知劉磊這位驃騎將軍於昨晚歿了的消息后，想到父皇走的時候也是在夜裏，不免有些動容。
商丞相建議厚葬這位忠肝義膽的驃騎將軍，追封為侯。
慕天元准了。
下朝後，慕天元又在御書房中召見了徐明和徐昊，勸解兩人別太傷心，兩人謝恩告退後，德公公向慕天元提起一件事，“皇上，殷二小姐年紀也不小了，也該成婚了，再留在宮裏恐怕不太合適。”
慕天元面露一絲遲疑之色，顯得有點為難，德公公端起茶杯奉上，說道，“如今皇後娘娘懷着身懷六甲，皇上心疼皇後娘娘，平日裏也不讓娘娘多操勞，奴才想着二小姐的婚事，兩位太妃娘娘必能辦得周全妥當，就不勞煩皇後娘娘了。”
慕天元考慮了會兒后，問德公公有什麼人選，德公公說二小姐畢竟是二殿下的表妹，不妨先問問二殿下的意思。
之後慕天元單獨召見了慕天啟，跟他提起殷琳的婚事，問他有沒有人選，慕天啟的視線微微往德公公那邊側了一下，回稟說全憑慕天元做主。
慕天元又琢磨了兩日，將目光放到了韓烈身上，單獨在御書房召見他，說他年紀不小了，也該成婚了。
韓烈聽這意思是要給自己指婚，便回稟說自己已經有心上人了，雖然對方已經嫁人了，但他立誓此生不會另娶她人。
慕天元大概也猜到了他說的心上人是誰，便也不強人所難了。
之後慕天元又將目光放到商燁、徐明和徐昊三人身上，德公公提議讓殷琳都見一下三人，看看哪個合眼緣，慕天元覺得這個主意不錯。
德公公來衡園給殷琳報喜后的當年晚上，殷琳就擅闖御書房跪在慕天元說起幼時她被玉塵神官所救一事，當時便發誓要一生都侍奉這位師父，請求慕天元成全她，若是非逼着她去嫁人，她寧願出家去當姑子，或是一死，也絕不會違背自己當初立下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