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夢幻泡影(8)
他寧願相信,敏在那一刻是真心感到幸福的。***
9又見故人
離開越南的頭天晚上,天熙的心裏感覺無比惆悵。躺在露天上的睡椅上,兩人仰頭看着星空。清風吹來,帶着田間的青草氣息。遠處的高大樹木,在黑暗中出巨大聲響。飛機在深夜的高空飛行。天空中綴滿了閃亮的星星。看到的這些星光,有些甚至來自數億光年前。
那天下午,kimminjong的父母和妹妹送他到院子門口。炎熱的午後。他們都穿了正式的服裝。坐在kimminjong的摩托車上,從巷子裏緩緩經過。簡陋低矮的木屋,小食品店,一座小小的寺廟。熱帶的陽光在小巷裏投下的強烈的黑影。幾隻黑狗和黃狗趴在路邊的陰影里。有小孩子在路邊嬉戲玩耍,盯着摩托車看。像電影中的緩慢鏡頭。
他坐在靠窗的座位上,俯瞰下空的雲海,感覺如同經歷南柯一夢。只是頸間那條帶着涼意的銀鏈子,告訴他一切都曾真正生過的。
回到北京,他並未開始自己臆想中的新生活。一場旅行,有時並不會解決人生的根本問題。
繼續着一個人的生活。
他卻只覺興味索然。對於任何節日,並無興緻。只習慣於置身其外,彷彿看一幕戲的起始與終結。看鑼鼓喧囂鏗鏘,看台上人物勞碌奔忙。只獨自在租住的寓所里,聽白馬奧色上師的《大悲咒》和《大孔雀明王心咒》。寂寂一個人卻不嫌冷清。背後的窗台上,紫砂缽里,一泓清水中,水仙已經綻放出了數朵。翠綠莖葉,鬱鬱蔥蔥。鵝黃與乳白花瓣,纖細嬌柔。不大的居室內,暗香已然浮動。水仙之美,幽雅玲瓏,令人心驚。彷彿既耽溺於世俗的深谷,卻又出離於世俗的懸崖之上。
是他獨自居住的房間。淺黃色舊式豎衣櫃,ikea的原木書架,樣式簡潔。五層的書架上,層層疊疊,凌亂擺滿了書籍和雜誌。有關設計,電影,旅行和戲劇,甚至宗教。書架上,一隻褐色的塤,上面會有精細的菊花圖案。一隻非洲木雕,是部落酋長的雕像。深黑的肌膚,染了紅色的短窄皮裙,手裏拿着一柄利器。
一隻木鏡框,是一個**的女子。側卧,胸部連同右半張臉隱沒在黑暗裏。面部略帶野性,神秘而妖嬈。圓睜的左眼,無謂地注視着鏡頭,神態又有隱約的嘲弄之意。肌膚光潔儼然。背部的側上方,顯露出紋身的圖案。亦是一株青蔥宛然的水仙。工筆勾勒,用色勻稱。白色花瓣碩大綻開,而不嫌笨拙。另有兩隻將開而未開的花苞,似乎不勝重荷,蜿蜒伏於女子豐饒的肩頭。湖藍色窗帘。白色牆壁。只懸挂了一方豎形泰國柚木質地的裝飾畫,是一尊菩薩的畫像。墨綠色底子,頭部和面部均敷以金粉。低眉信手,神態宛然。
一個人醒過來,會感覺存在的虛無感。他打開電視,讓房間充滿聲音。不至於太過孤獨。他喝水,杯子裏往往放一枚檸檬片,再加一片薄荷葉。他在廚房的窗台上種了一盆薄荷。枝葉繁盛。他摘幾片,泡水喝,或者用來拌涼菜。有時晚上才出門。通常在12點鐘左右。下電梯,出院子門口。不緩不急地跑。過東三環的馬路的人行天橋。橋下西側有一家多樂之日的麵包店。他常去買麵包。或者坐在座位上翻看雜誌。買一瓶巴黎水,一塊杏仁長條麵包。依舊有人在聊天。聞得到麵包香。即便不買麵包,他也習慣性地進去坐着。看穿黑色風衣和白襯衫的中年男子走進來。穿黑色尖頭皮鞋。頭打了一層閃亮的蠟。神持重。他逕自取麵包盤,用夾子取了粗糧麵包和藍莓麵包圈。
任時日荒蕪。
天熙,我已經接受公司澳洲總部的派遣,回到北京。如果可能,我想跟你見一面。
署名只有一個字:藍。
全身仿若有一道電流穿過。他不能自已,渾身輕微戰慄。他站在人群中輕輕啜泣。淚水頃刻間盈滿了眼眶,模糊了視線。
天熙,你是否會笑我,甚至怨恨我當初義無反顧地離開,現在卻掙扎着要回來。她熟稔地點起一根煙。透過煙霧,他注視着她。並不說話。眼前這個女人,把他從一個男孩兒變成男人。教會他性與愛。然後又無拋棄了他。獨自遠走高飛。他搖搖頭。他最徹骨的疼痛與寒冷曾與她有關。他對於她亦並非無絲毫怨意。但是在寂岑流逝的時光里,一切都已變淡。他寧可把這一切解釋為宿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他已經感知到,相對於左右命運的不可知的神秘力量,個人的反抗是多麼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