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十 我們的秘密(8)
弟弟尖着耳朵聽電話。他一聽就聽出來是可兒又一次地僱用了人。他看着舒一眉盯住電話茫然失措的神,心裏很想笑。
這是一個很關鍵的電話。舒一眉終於開始吹頭,化妝,換上一件黑底鑲桔紅色滾邊的立領小棉襖。這件衣服含蓄而收斂,非常地中國化,很符合“心萍”這個特定人物的身份和氣質。舒一眉甚至還噴了一點香水,那種好聞的橙花香,弟弟最喜歡的味道。
現在,隔着會議室的門,在一屋子鬧哄哄的人群中,弟弟仍然能夠嗅出來舒一眉身上的橙香味。他還看得見人縫裏不時閃出來的穿黑衣的苗條身影。在所有這些體形福的、衣着花梢的、因為激動而腳底下彷彿按了彈簧的中年聽眾里,舒一眉的黑衣身影顯得安靜、沉鬱、柔弱和憂傷。
衛東平果然也來了。他是從超市趕過來的,手裏還拎了一兜子花生瓜子之類的小食,準備給舒一眉的見面會“增加歡樂氣氛”。他走到會場門口時,看到弟弟躲在門外貓着腰往裏面看的樣子,伸手在弟弟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催他快進去。弟弟紅了臉,往後賴着,不肯。其實是因為舒一眉在裏面,他不好意思。
衛東平知道弟弟很怕羞,沒有強迫他。但是這個聰明的人很快有了主意,他把身上穿的一件藏青色短風衣掀開來,裹住了弟弟的腦袋,攬着他的肩膀,把他捎帶了進去。會場上誰也沒有注意到這個突然從一件衣服里鑽出來的小男孩,連興奮的可兒都沒有現他。
衛東平進門不到一分鐘,就明白了會場中是怎樣的形勢。他掂了掂手裏的食品袋,低頭對弟弟說:“得!誰也不會安安靜靜坐下來嗑瓜子說話了,乾脆我們坐到最後面去吧。”
他帶着弟弟,走到角落裏最冷落的地方,拖兩把椅子過來,兩個人分別坐了,開始像兩個局外人一樣看熱鬧。他看到一對夫妻模樣的人,拚命地扒開人群往裏擠,口口聲聲稱舒一眉是“恩人”,死活要拉着她合影時,忍不住哈哈地笑了。弟弟問他笑什麼,他說這對夫妻他認識,住在眼鏡店隔壁的巷子裏,有一陣子天天打架,從樓上打到大街上,女的被打傷過一條肋骨,男的打傷過眼睛。
他扭頭看着弟弟:“你應該為你媽媽驕傲。就是這些人,他們從你媽媽那兒找到理解。你看他們現在過得多有滋味。”
弟弟看出來了,衛東平嘴裏的“有滋味”,是指那兩個人穿着同一種顏色和花紋的手織毛衣。男人的那一件,開襟,v形領,領口特意翻出灰色的襯衫。女人的那一件,領口是圓的,有一點點高,大概硌着脖頸的緣故,她的脖子也像長頸鹿一樣伸得筆直。
這一對夫妻跟舒一眉合過了影,心滿意足地走開去。下一撥人又擠了上前。那是四個嘰嘰喳喳的同齡女人,都穿着紅毛衣和黑裙子,彷彿剛從某個街道業餘合唱團的排練場裏走出來。弟弟懷疑其中是不是有一個人午飯時給舒一眉打了電話。如果真的是,弟弟就應該感謝她。
四個人開始排成一隊,把舒一眉推着搡着拉到她們正當中。舒一眉羞怯地笑着,要求站在邊上。她們堅決不答應,四雙手同時去拖舒一眉的胳膊。
就在這時候,舒一眉一抬頭,看到了坐在角落裏的弟弟和衛東平。她起先微微地怔了一下,有幾秒鐘的不知所措,彷彿沒有想到弟弟會出現在這樣的場景這樣的氣氛中。可是,隨着閃光燈驀然一亮,她揚臉笑了起來,並且像一個可愛的中學生一樣,笑得那麼羞澀和歡喜。
晚上九點鐘,舒一眉上班之後,可兒給弟弟打來電話。可兒這個做事霸道和任性的人,能夠堅持到舒一眉走了之後才打電話,難為了她的苦熬。
她在電話里得意地大呼小叫:“你看見一個穿灰衣服長絡腮鬍子的男人了嗎?那是電台的總編室主任!雖然他只進去了五分鐘,可是你要知道,這五分鐘一刻值千金啊!總編室主任有權決定一個節目的生死命運哎!後半場還進來了一個穿皮夾克的人,很年輕,戴眼鏡,有一點點明星派頭,那個就是承包電台晚間節目的新聞研究生,就是你媽說的,可能會廢掉你媽節目的那個人……哎你這個人怎麼搞的?你下午坐那兒幹什麼了?怎麼誰都沒有注意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