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九 媽媽怎麼會下崗(7)
他把這一碗沒鹽沒味精的蛋炒飯端到餐桌上,用保鮮膜仔細蒙好,寫了一張紙條放在旁邊:媽媽,你今天沒有吃晚飯。***我給你做好了,你回來放進微波爐熱一熱就可以。三分鐘。弟弟。
然後,他去衛生間洗了手,洗了臉,又洗了腳,上床睡覺。
第二天起床,桌上的飯沒有了,紙條上多了幾個字:謝謝你。旁邊擺了弟弟的早飯:牛奶和瑞士蛋卷。
弟弟回頭看舒一眉的門,門照例是關着的。他開心地想,很好,真好,媽媽吃完了他做的飯,她知道了弟弟愛她,需要她。
但是片刻之後,弟弟已經背上書包,換了鞋,打開大門準備上學的時候,心裏忽然有了一絲疑惑,因為他剛才隱約地看到廚房垃圾桶旁有黃色的碎蛋塊。他在門口呆愣了一會兒,心裏還是放不下,轉身,就那麼穿着出門的鞋,走回到廚房裏。
掀開垃圾桶的蓋,昨日的垃圾之上,薄薄的一層,全都是黃燦燦的蛋炒飯。那些冷透的米粒,也像砣了的麵條一樣,一小團一小團的粘連着,失去光澤,散出死亡和失意的氣味。
舒一眉吃過一口了嗎?還是根本一口都沒有嘗?她是對弟弟說了“謝謝”的,她說“謝謝”的同時,把弟弟的心意投進了垃圾桶。
弟弟的眼淚瞬間湧出來,模糊了視線。他覺得自己就像這些垃圾桶里的飯,沒有人喜歡,沒有人需要,骯髒,冰冷,還有孤單。
一整天,弟弟在學校里躲避着班主任郭鳴。上課的時候,他盡量地俯低腦袋,裝做看課本,不跟前方那個人的視線接觸。下課鈴一響,他像一尾不聲不響的魚兒一樣,從教室的後門溜走,從走廊里喧鬧的同學中溜走,消失在不知道什麼地方。
午休時,張小晨費了很大的勁,在操場最角落的雙杠旁邊找到了他。張小晨問他說:“趙安迪你是不是犯錯誤啦?你怕郭老師再關你到儲藏室嗎?”
弟弟勉強地笑着說:“我想練肌肉,練成蜘蛛俠那樣。”他說著趕快往雙杠上爬,動作卻笨拙,一上去就掉了杠,惹得張小晨哈哈地笑。
可是最後一節自習課的時候,弟弟還是被郭鳴逮住了。這一天的自習課是沈媛媛的英語練習時間,郭鳴不方便進教室,就站在走廊上,隔了窗戶,朝着弟弟拚命地勾手指。弟弟不得不離開座位站到窗前來。
郭鳴問他:“那個事,跟你媽媽說過了嗎?她能不能找到錄音棚?”
弟弟彎下腰系鞋帶,系了半天都沒有把頭抬起來。
郭鳴把半個身子探進了窗戶里,看着弟弟的手指在鞋子上摸索,抱怨說:“你怎麼這麼磨蹭呢?真是三鞭子打不出一個屁的悶性子!”
沈媛媛看見了這一幕,咳嗽一聲,走過來干涉:“郭老師,這是我的英語時間,你有事還是等下課再說吧。”
郭鳴不好壞了規矩,連忙點頭:“好好,我就走。”才走過去兩步,又不甘心地退回來,隔着窗戶對弟弟打手語:“那事要抓緊!”
弟弟恨不得自己死掉了好。再不行的話,像睡美人那樣昏睡過去也好,睡它十天半個月,醒過來的時候郭鳴的公開課上完了,他就用不着這樣為難了。
放學走過眼鏡店的時候,衛東平蹲在店門口,給別人拆修一台電暖器。他看見弟弟走過來,老遠就喊他:“弟弟啊,你媽的病好些了嗎?”
弟弟岔開他的話頭,好奇道:“你還會修電暖器?”
衛東平笑着:“人家請了我,我就幫忙搗鼓搗鼓唄,反正天底下電器的原理都是一樣的。”他把話頭又轉了回來:“你媽媽怎麼樣啊?”
弟弟躲不過去了,心裏一委屈,眼淚已經在眼眶裏轉。衛東平慌忙放下手裏的活,兩隻手在毛巾上擦了擦,上去捂住弟弟的眼睛:“嗨,嗨,金蛋子不能掉下來噢,男孩子可是不作興哭的噢。”
他攬着弟弟的肩,把他帶到店堂里,還鄭重其事關上了門。“需要幫忙嗎?有事可以對我說說嗎?”
弟弟就說了舒一眉快要下崗的事,還說了蛋炒飯的事,說了公開課要用到的錄音帶的事。弟弟本來是個沉默寡的人,輕易不對別人敞開自己的心,可是衛東平這個人很奇怪,他就有本事讓弟弟對他不設防。他看着弟弟的樣子,他眼睛裏的關心和嘴角上的笑意,暖洋洋地漫出來,不經意地彌散開,弟弟便躲不開這樣的誘惑,要把自己一點不剩地交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