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三 親戚們(5)
可兒比弟弟大四歲,已經是一個眉眼撩人的成熟女孩子,在弟弟面前有着絕對的權威性。***可兒交待的事,弟弟赴湯蹈火也要做。
跑步到超市,在擺放日用品的貨架前一行一行地看。原來衛生巾有很多種,品牌不一樣,價錢也不一樣。它們一包一包排列整齊,被燈光安靜地照着,有一種神秘和嬌柔的羞怯。弟弟挑了包裝紙最漂亮的一個牌子,印着一朵淡紫色鬱金香的那種。拿下來,在手裏捏一捏,軟綿綿的。他想,洗臉一定很舒服。
交錢的時候,臉上長雀斑的營業員盯着弟弟一個勁兒笑,還朝旁邊的營業員眨眼睛,努嘴唇。排在弟弟後面的一個阿姨有點看不下去,俯身問他:“你家裏人怎麼讓你來買這東西啊?”
其實這阿姨不說還好,說了,就等於把一樁含混不清的事挑明了。長雀斑的營業員乾脆樂一個夠,笑聲從肚子裏噴薄而出,還拍着旁邊一個營業員的肩,前仰後合。
十歲的小夥子到這時候才有一點點明白:衛生巾肯定不是男孩子應該沾手的東西。
弟弟很生氣,頭低着,眼睛卻翻上去,恨恨地剜着那個營業員,直到那個淺薄的女孩子忽然止了笑,局促不安地看着弟弟。找零錢的時候,她悄悄往弟弟手心裏塞了一包口香糖,像是要表示一些歉意。弟弟不接受。他一聲不響地把口香糖放回收銀台,轉身出門。
他把衛生巾藏在衣服里,一隻手摁着,過馬路回大姨媽的家。路過一隻垃圾箱時,他站下來,停了一會兒,很想把衣服里的東西扔進去。用勁扔,“噗”地一聲響,像扔一個廢紙團一樣。
他摁着沒有扔出去的衛生巾,心裏誓,下一次,他也要讓可兒上一回當。
大姨媽家裏的氣氛卻在這短暫的時刻中生了變化,弟弟幾乎一踏進大門就感覺到了。熱騰騰的夏天風一樣地刮過去,冬季的寒冰轉瞬降臨。
大姨媽在哭,綠格子的圍裙撩起來,捂住嘴巴和鼻子,肩膀一聳一聳,頭上沾着的麵粉就跟着顫顫巍巍,要掉,又被太多的摩絲和乳粘住,怎麼都掉不下來。從弟弟站立的角度看過去,大姨媽的臉和她胸前衣服上米老鼠的臉正好成兩個對稱的圖型,上面的一個在哭,下面的兩個在笑,一哭一笑,相映成趣。
外婆朝着弟弟埋怨:“就為了一點小事。你姨夫打來電話,說不回家吃飯。你看看她這個樣子,說變臉就變臉。”
大姨媽的眼淚立刻又像水珠兒一樣地滴滴嗒嗒滾落:“怎麼是小事啊?他都已經一個星期沒有回家吃飯了!他明知道我今天做了肉鬆烤餅,昨天我就告訴了他,今天一早他出門的時候我又提醒了他。”
外婆說:“做生意,賺錢,不就是這樣嗎?要男人守着家不出門,那你就要受得窮。你願意哪樣?”
鐵盤裏的烤餅刷了糖色,撒滿芝麻,一個挨着一個,光閃閃的,圓鼓鼓的,幸福地等着進火爐。
大姨媽擦着眼淚水,瞥一眼自己可愛的廚藝作品,哽哽咽咽:“他不該說話不算數,讓我白做這些餅。”
外婆反駁她:“也不能說白做,他不吃還有我們吃呢,吃不完再給一眉帶幾塊。”
大姨媽驚愕地抬起頭:“媽你說什麼?寶林不回來,我還烤這些餅乾嗎?”
外婆跟着驚愕:“那那那……那你把我和弟弟喊過來,讓我們喝涼水?”
大姨媽鼻子瓮瓮的:“隨便下碗面吃吃算了。烤出一屋子油煙味,寶林回來會嫌惡。”
外婆把兩隻細長的眼睛瞪成了兩粒花生仁,嘴也張開着,像是被人一拳打掉了下巴,下齶怎麼也合不上去了一樣。
“你你你……舒寧靜你……”外婆嘴巴僵僵的,說話不利索,就用手指着大姨媽。指了半分鐘之後,還是說不出話來,轉而生氣地拍自己的大腿。
可兒從樓梯上慢悠悠地走下來,過去抱住了外婆的肩:“外婆啊,你還不知道我媽媽這個人嗎?哪一天我爸爸不要她了,她就連魂兒都沒有了。”
大姨媽忽地站起來:“死丫頭!我扇你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