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三 親戚們(3)
“代溝永遠都存在。”可兒對舒一眉很哲學地下了這個結論。
舒一眉訝異地看着這個十四歲的小侄女。她不能夠明白現在的孩子,十四歲的面孔,卻好像有了四十歲的滄桑。
有一段時間,弟弟總是躲着外婆。他一聽到她上樓的腳步聲,就慌慌張張地鑽到自己房間裏,輕手輕腳把門插上。外婆進來之後以為家裏沒有人,挽起袖子干廚房裏的活兒,剖魚,剁肉,洗菜,忙得熱火朝天,還自得其樂地哼小曲兒。結果弟弟被一泡尿憋得不行,打開房門去上廁所,外婆眼角冷不丁地看見走過去一個人,嚇得舉着菜刀大呼小叫,還失手打碎了一隻景德鎮瓷碗。
外婆臉色煞白、語不成調地責備他:“弟弟哎,你這個小鬼孩兒,人嚇人會嚇死人的啊!”
弟弟一不,上完了廁所,從外婆的身後奪路而逃,回自己房間。
外婆年歲雖大,身板兒卻靈活,肩膀一扭,人已經堵在了弟弟房門口。
“不行,你得跟我說清楚,為什麼躲着我?你已經四天沒有給我打電話,五天沒有跟我照面了。”
弟弟低聲說:“我忙。”
外婆“哈”地笑出聲來:“你忙?你一個四年級的小鬼孩兒,你敢說你忙?你要是喊忙,全世界就沒有一個閑人了。”
弟弟說:“我真的忙,我的作業特多,還要期終考試。”
外婆捧起他的臉,仔細看了看,嘆口氣:“你這孩子,小小年紀,心事重重啊。你有心事為什麼不跟外婆說?說出來外婆會幫你。外婆不是你媽,你做任何事外婆都會原諒。”
弟弟心裏熱了一下,隔着房門,眼睛不自覺地落到了床頭的紅色鬧鐘上。鬧鐘兼收音機。“星夜心語”的午夜談話節目。叫“心萍”的主持人。為聽眾準備好的傾倒苦水的垃圾桶。那個粘粘糊糊像麥片粥的男人的聲音。
外婆跟着弟弟的目光看過去,看到了那隻收音機。就在那一瞬間,外婆明白了一切。
“好孩子啊。”她張開短短的胳膊,把齊肩高的弟弟摟進懷裏。“外婆知道了,你聽過了你媽媽的節目,你是替你媽媽委屈呢,你心疼你的媽媽呢,是不是?”
弟弟的鼻子開始酸,說不出話。
“可你的媽媽是個優秀的人,那些聽眾們敬重她,信任她,才肯把心裏的私房話對她說出來。人活着都不容易,得有個讓他們倒苦水的地方。婚外啊,三角戀啊,第三者啊,誰也難免碰到這些磕磕絆絆的事。碰到了,又不能夠對至親好友說,說給你媽媽聽,幫着分析分析,梳理梳理,心裏就舒服些,也許就能挺過來了。你媽媽是積德呢,真的。”
弟弟吸一吸鼻子,心裏也跟着舒服了一些。可是再想一想那天晚上,那個中年男人在收音機里絮絮叨叨的聲音,還是不爽。這樣的節目,要是外婆來主持,那會很合適。可是媽媽……那個外表高貴的、散着橙花香味的媽媽,她就註定了要一輩子聆聽這些窩心的破碎的失敗的愛故事嗎?
大姨媽家裏新買了一個烤箱,她興緻勃勃地打電話過來,邀請舒一眉和弟弟去品嘗她最新研製的肉鬆烤餅。她在電話里說,烤餅經過她的“千錘百鍊”,從外形到內容已經完美到了無可挑剔,不去欣賞一下的話,絕對是一大損失。
大姨媽從下崗之後就開始苦練廚藝。有一天她不知從哪張報紙上看到一句話:要想抓住一個男人的心,先要伺候好他的胃。從此大姨媽走火入魔,把精通廚藝當作她後半生的最高目標,抓住一切時機,從理論到實踐,苦練不綴。她買回來的各種精美菜譜擺放了整整一面書櫃。各種烹飪學習班先後參加了四個:紅案,白案,西點,西餐,而且都有像模像樣的證書。她每進一個飯館吃飯,總要隨身帶一個小本子,勤奮記下菜肴的配料、調味、先煮后炸還是先蒸后炒,色澤如何,味道又如何,盛盤還有什麼講究。
外婆曾經這麼說她:“有這份心氣和勁頭,自己開個館子,金的銀的都賺回來了,何苦要吊在男人的褲腰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