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十六章 公元2010(4)
還有一次,是在中科院一位朋友的辦公室。***我去時,朋友在欣賞一卷《錢學森手稿》。我說是欣賞,他眼中流露的正是這樣的目光。這一套手稿,分兩卷,五百多頁,是從錢學森早期的手稿中遴選出來的。朋友說,這裏面還有個故事。1935~1955,錢學森在美國呆了二十年,留下大量的科研手稿。錢學森有個美國朋友,也是他的同事,就把那些手稿收集起來,然後,到了九十年代又把它完璧歸趙,送還給錢學森。現在,我們看到的就是其中的一部分。筆者拿過來翻了翻,與其說是手稿,莫如說是藝術品。無論中文、英文,大字、小字,計算,圖表,都工工整整,一絲不苟,連一個小小的等號,也長短有度,中規中矩。錢學森的手稿令我想到王羲之的《蘭亭序》,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進而想到他唯美的人格。如是我聞,在美國期間,錢學森僅僅為了解決一道薄殼變形的難題,研究的手稿就累積了厚厚一大摞,在工作進展到五百多頁部分,他仍覺“不滿意!!!”,直到八百多頁,才長舒一口氣。他把手稿裝進牛皮紙信封,在外面標明“最後定稿”,繼而覺得不妥,又在旁邊添上一句:“在科學上沒有最後!”
若問筆者本人的感想,我先要向讀者推薦的,是他如下的幾句老實話。回顧學生時代,錢學森明白無誤地告訴人們:“我在北京師大附中讀書時算是好學生,但每次考試也就八十多分;我考取**,並不是第一名,而是第三名;在美國的博士口試成績也不是第一等,而是第二等。”八十多分,第三名,第二等,這哪裏像公眾心目中的天才學子?然而,事實就是事實,錢學森沒有避諱,倒是輪到世人驚訝,因為他們已習慣了把大師的從前和卓越、優異畫等號。錢學森的這份自供,同時也糾正一個誤區:一個人的成才與否,跟考試成績並不成絕對正比。不信你去查查當年那些成績排在錢學森前面的同學,又有幾人成了名聞世界的大師!
錢學森的天才是不容置疑的。根據美籍華裔女作家張純如的採訪,麻省理工的學子曾對他佩服不已。譬如說,有一回,錢學森正在黑板上解一道十分冗長的算式,有個學生問了另一個與此題目無關、但也十分困難的問題,錢學森起初不予理會,繼續在四個十英尺長、四英尺寬的黑板上,寫滿了算式,“光是能在腦袋中裝進那麼多東西,就已經夠驚人了,”一位叫做哈維格的學生回憶:“但是更令我們驚嘆的是,他轉過身來,把另一個複雜問題的答案同時也解答出來!他怎麼能夠一邊在黑板上計算一個冗長算式,而同時又解決另一同樣繁複的問題,真是令我大惑不解!”
天才絕對來於勤奮。錢學森在加州理工的一位猶太籍的校友回憶:“有天一大早——是個假日,感恩節或聖誕節——我在學校趕功課,以為全幢建築物里只有我一個人,所以把留聲機開得特別響,還記得我聽的是有個特別響亮的**的‘時辰之舞’。樂曲**到一半時,有人猛力敲我的牆壁。原來我打擾到錢學森了。我這才知道中國學生比猶太學生更用功。後來他送我幾份他寫的關於近音速可壓縮流體壓力校正公式的最新論文,算是對於曾經向我大吼大叫聊表歉意。”錢學森在麻省理工的一位學生麥克則回憶:錢學森教學很認真,全心全意放在課程上。他希望學生也付出相同的熱忱學習,如果他們表現不如預期,他就會大雷霆。有一次,他要求麥克做一些有關扇業渦論引擎的計算,麥克說:“我算了好一陣子,但到了午餐時間,我就吃飯去了。回來的時候,他就在脾氣。他說:‘你這是什麼樣的科學家,算到一半竟敢跑去吃中飯!’”
關於錢學森歸國后的表現,這裏補充兩個細節。一、你注意過錢學森的履歷表嗎?他是先擔任國防部五院院長,然後改任副院長。這事不合常規,怎麼官越做越小,難道犯了什麼錯誤?不是的。原來,錢學森出任院長時,只有四十五歲,年富力強,正是幹事業的好時光。但是院長這職務,按照現行體制,是一把手,什麼都得管,包括生老病死,柴米油鹽。舉例說,底下要辦一個幼兒園,也得讓他撥冗批複。錢學森不想把精力耗費在這些瑣事上,他主動打報告,辭去院長職務,降為副院長。這樣一來,他就可以集中精力,專門抓業務。二、錢學森晚年與不同領域的後輩有過多次學術合作,在表文章時,他總是堅持把年輕人的名字署在前面。大師終究是大師,僅就這種胸懷與操而,在當代就很少有人能與之匹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