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愛情就是一場雪(1)
在我寂寞的灰色童年裏,小雪曾作為我的鄰居和唯一的朋友照亮一些黯淡的日子。
據說小雪出生那天,還未到陰曆九月,竟出奇地落了場雪,清爽晶瑩,彷彿潔白的天使翩然而降,她父母就把心愛的獨生女兒叫小雪。小雪身材高挑,夏天常光着腳丫跑來跑去,兩顆淘氣的黑眼珠烏溜溜的,像冬晨最亮的星星。小雪的頭又黑又長,有時編成麻花辮,有時紮根馬尾巴,隨着她的跳動蕩來盪去,我許多童年的夢幻便由此滋生了翅膀。
小雪的父母都是知青,在我們村小學教書。我爸是村支書,他們常在一起喝酒聊天。我和小雪自然成了好朋友,她任何時候都可以跳過兩家那低矮的竹籬笆來找我玩耍。
我小時候特笨,老是搞不懂最簡單的問題。小雪的媽媽讓用“天天”造句,我抓耳撓腮,吭哧了老半天冒出出一句“今天天氣真好。”全班哄堂大笑,我卻呆站着不知所以然。每當這時,小雪準會笑我,刮著鼻頭,沖我做鬼臉。我羞愧難當,下課後跑去追打她,她早甩着辮子逃之夭夭了。
但更多的時候是在一起融洽地玩耍。捉迷藏、粘知了、捕魚嚇、罩麻雀,鄉下野孩子的把戲被我們揮得淋漓盡致。放學后我們一同回家,我書包里常塞幾隻新鮮的玉米或山芋,順着小河沿溜達到某一背風處,停下來,撿些枯柴乾草攏在一起,點起小小的火堆來燒玉米或山芋吃。落日斜照,河水潺潺,空氣中彌滿清香,遠處的村莊漸漸朦朧,兩個小孩邊撥弄着火苗邊說說笑笑,現在想來多富有詩意!
鄉下的冬天漫長而美麗,似乎雪特別多,一場大雪之後,推門望去,好一個粉堆玉砌的世界。樹林、房屋、曠野,全披了一層白衣,神秘而聖潔。拖着棉窩窩,穿着厚重的棉衣,我去找小雪打雪仗,我聽見了她在院中咯咯的笑聲。小雪穿一件粉紅色的滑雪衫,那是她外婆從南方寄來的。她呵着紫薑芽般的小手,鼻頭滴着汗珠,兩頰通紅,正忙活着堆雪人。第一次知道了什麼叫美,並從此愛上了兩種極普通的顏色:火一樣的紅與雪一樣的白。
那一天我表現得越笨拙,打茅屋檐上的冰棱時我楞着不動被小雪用長長的冰棱扎了好幾下。後來去滑冰,村后的小河上了凍,又覆了一層雪。小雪試着跳上冰面,來回滑動,像一隻輕盈的紅蝴蝶在潔白的梨花叢中翩然而舞。我也跳上冰面,冰層不算很厚,出呵嚓呵嚓的聲音,且出現了閃電狀的裂紋。我遲疑了。小雪邊跳邊叫:“膽小鬼,過來呀!”大丈夫可殺不可辱,我勇氣陡增,猛一用力,想滑過去,但隨着“咔嚓”“咕咚”的聲音,我覺得腳下一涼,掉進了冰窖窿。
那一年,我剛滿14歲。
不久,小雪隨父母落實政策,回到了南方那座古城。小雪走後,我竟意外地開了竅,學習成績直線上升,我想去南方讀書。爸爸高興地成天合不攏嘴,見人就誇我有志氣,有出息。五年以後我終於如願以償地接到了入學通知。爸爸驕傲之餘,囑我多帶些土特產去看小雪一家,這正中我的下懷。
入學註冊后,我好不容易找到小雪家,故人相見,我卻覺得莫名的隔膜,如一道無形的厚壁橫在我們之間。小雪已長成一位迷人的城市女郎,打扮時髦,舉止優雅,大都市的繁華慵懶都寫在那張原本清純如雪的臉上。她待我彬彬有禮,端茶送水客套幾句后,便將我丟在那兒,躲進內屋和她的城市朋友打電話聊天。我曾無數次設想過和小雪驀然邂逅的景,卻從未想到過如此的平淡、尷尬。尤讓我感到陌生的是小雪那夢幻似的麻花辮子已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精心修飾過的髻。
當我謝絕小雪父母的挽留,背對那扇關閉的房門時,我差一點哭出聲來。那個淘氣的扎着麻花辮子的小雪已永遠離我而去了,連同那些懵懂莽撞的少年時光。
那一年的盛夏,街上正流行鄭智化的歌。他那沙啞傷感的歌聲飄進了我的耳膜:你那美麗的麻花辮,纏啊纏住我心田;教我日夜的想念,那段天真的童年……我拭去奪目而出的淚水,在洶湧如潮的人群中奮然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