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B章(三)(4)
清軍撤出鳳山縣城后,景家的炮人從縣城裏運回來了35口棺材。景滿倉記得,棺材擺在街道上,黑漆漆的一大片,正月里的日子彷彿也被染黑了,天空灰雲低垂,冷風凌冽刺骨,女人小孩齊刷刷地跪了一地,凄涼的哭聲如雨而下,松陵村沉浸在悲痛之中。松陵村所有的炮人將春節前沒有賣完的炮抱出來在街道上點着了捻子,炮聲響了一天一夜,硃紅色的炮皮血一樣在街道上流淌着。
景炳緒安葬了哥哥和兩個弟弟。景家的炮從此一蹶不振,五年以後,有些人還沒有進炮坊做炮。血染的炮不是誇張之詞,而是景家炮歷史上不可或缺的一筆。
朱翠蘭同樣記住了朱家炮的歷史。在那次血洗鳳山縣城中,朱家炮人死了三十二個,朱翠蘭失去了二個親人。景滿倉之所以給田根旺說,景家炮中有人血,並不懸乎,也沒有誇張的意味。
朱翠蘭對於銀花獨當一面的工作當然是很放心的,她給景滿倉打了聲招呼,用手撫了撫微微有點不舒服的斷臂肩胛處,回廈房睡覺去了。
院子裏靜悄悄的,黎明前的寒冷一陣一陣地襲來。硝已經濾出來了。將硝從硝土裏過濾出來以後兌上木炭攪渾在一起,再煮。景滿倉坐在灶口裏添火,毛邊鍋里冒着絲絲熱氣。銀花將木炭投進硝水中,硝味兒木炭味兒以及草木灰燃燒的味兒一起瀰漫在院子裏。銀花用鐵鏟在鍋里攪動着,景滿倉向灶膛里又添了一把麥草,他的嘴一撮,呼呼地吹着火,火焰猛地從灶口裏撲出來,燎着了他的眉毛,景滿倉“哎呀”了一聲,向後一仰,他的額頭上沾着麥草灰。
“抽火。”
景滿倉一隻手攥着一把麥草輕輕地搖動着,他的眼睛伸過去停留在銀花身上:月光中,銀花一會兒清晰如畫,一會兒朦朧似花;一會兒遙遠了,一會兒逼近了。隨着鐵鏟的晃動,景滿倉不由自主地搖動着身子。
“添火。”銀花說,“你出啥神哩?”
景滿倉一看,攥在手裏的麥草快燒着手了,他將火把向灶口塞了塞。
銀花將鐵鏟從毛邊鍋里取了出來,硝和炭融合在一塊兒了,鍋里暫且平靜了,兩種結合在一起的物質貪婪地偎在熱水中。銀花在盆子中洗凈了雙手。等景滿倉再看時,銀花的手指頭懸在毛邊鍋的上空,一滴血滴在了鍋里。她用刀子割開了中拇指頭。
“銀花。”景滿倉站起來了,他說:“你這是幹啥?人血沒有多餘的。”
“我只滴五滴,”銀花說,“你數着,一、二、三、四、五。”銀花臉上平靜而肅然。
她的血滴在鍋里,鍋里出了悲泣似的聲響。
“快把手包住。”景滿倉說。
景滿倉走過去攥住了銀花的手腕,還沒等銀花明白過來,他的嘴巴按在了銀花手指頭的傷口上面一口一口地咂着,他吐了口血水開始給銀花包紮傷口。銀花的手顫動着,出氣聲也粗了,銀花似乎看見一個男人的氣息而不是養父的氣息像火一樣向她撲來了,她的臉龐燒,渾身燥熱。冬夜潮水似的退走了,院子裏格外寂靜。廈房裏,朱翠蘭在睡夢中呻喚了一聲。銀花猛地抽出了手,她說:“再添一把火,火候還不到。”景滿倉俯下身又吹着了麥草火。
景滿倉從毛邊鍋里撈出來煮好的硝和炭,晾在了一塊蘆席上。等硝和炭晾乾之後再配上硫磺,就是火藥。它可以做炮,也可以當槍葯使,這要看配置的比例如何。
天,差一點就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