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B章(十五)(2)
1949年年底,景金才回到了鳳山縣南堡鄉,在鄉政府武裝部,景金才當上了部長。春節前,他進了雍山,把王鳳英、燕燕和景解放接到了松陵村,住進了松陵村的老家。剛開了春,景金才就着手收拾家裏的房子,他把房子上的瓦溜下來,重新瓦了一遍,檐牆上也新上了泥皮。好多年沒有人住的家園一經收拾,有了很溫馨的生活氣息。
南堡鄉政府距離松陵村只有三里路程。晚上,景金才就回到松陵村,住到家裏了。結婚幾年了,他和燕燕沒有廝守過,解放后,生活安靜了,景金才不再有緊張感,每天晚上,他睡在燕燕身旁,看着熟睡的景解放,心裏甜絲絲的。他和燕燕親熱畢,摟着燕燕,撫摸着她那光溜溜的脊背,在心裏說,我一定要叫婆娘娃娃都過上好日子。
1950年,土改開始了。父親手裏被租出去的土地又回到了景金才手裏。景金才給燕燕說,他再干兩年公家的事,就回來種那幾畝地。景金才還打算把父親手裏的炮坊重新建起來,請幾個人做花炮賺錢。等有了錢再買兩頭牛,打一輛木軲轆車……對未來的日子,景金才滿懷着憧憬。
景金才一心想過上安安穩穩的日子,而他的戰友卻提着槍去搶人,為了十幾塊銀元,竟然打死了人。他們用搶來的錢買大煙土抽,而不是買油鹽醬醋米面。他的戰友被捕后,景金才去鳳山縣公安局的看守所看望他們。景金才一見到他的戰友就開罵:“驢日的,你們真是個混球,把腦袋提在手裏的日子都過來了,如今解放了,日子好過了,你們反而不本分了,不改瞎瞎毛病。你們打了那麼多仗,吃了那麼多苦,頂個球用!”他的一個戰友說:“你才是混球,你知道嗎?那些當官的和咱們一樣干,進了城,他們有了官銜,有了權,吃上了白米細面,住上了瓦房,把鄉下的老婆換成了洋學生,我們啥也沒有得到,又不給錢,叫我們一家人去喝西北風?我們把頭提在手裏打天下,給別人打下了天下,自己還那麼窮!我們過的日子還不如干游擊隊的時候,我們干游擊,還能抽上兩口。”景金才說:“抽,抽,抽,你們把命都抽掉了,知道嗎?”戰友說:“我們不後悔,二十年後,又是個小夥子。”
從看守所出來,行走在鳳山縣城的街道上,景金才的心很難平靜:他們一塊兒出生入死,幹了幾年,沒有想到,他的戰友竟然落了如此下場。景金才更沒有想到,幾個月後,他的戰友蹲的地方就是囚禁他的地方。他在那個號子裏度過了26歲的最後幾天,走上了刑場。
在景金才蹲監獄的日子裏,燕燕抱着景解放去看望他。景金才一見到燕燕和景解放,流淚了。他給燕燕說:“你快把娃抱回去,娃三歲記老哩,我不願意叫娃記得,他老子是這麼個慫樣子。”燕燕哭着說:“不,他爹不是慫樣子,是個好漢,我要叫娃記住你,叫娃知道,他的老子是提着槍,打過江山的人。”景金才說:“你說啥娃也很難相信的,你快走吧。”景金才連連搖着頭。他啥也沒再叮嚀,不願意再看見女人和兒子。燕燕抱着景解放一路哭着回到了松陵村。
景金才被槍決后沒多久,家族裏的人幾次勸燕燕招贅個男人進門,養活景解放成人,燕燕斷然拒絕了。景金才被槍決后的第三年,王鳳英跌了一跤,因腦溢血而去世了。母親過世后,燕燕也有過招贅男人的念頭。有人給她介紹了一個雍山裏的男人。當燕燕得知,這個男人曾經是雍山游擊隊的通訊員之後,燕燕拒絕了。她一聽見游擊隊三個字就心酸。景金才在游擊隊流血流汗地幹了幾年,一心想過好日子,到頭來還是死在了自己人的槍口下了。她不敢再嫁給干游擊隊的人了。從此,她斷了再嫁人的念頭,守寡到了去世。
1957年,景解放8歲了,初秋的一天,他和村子裏的幾個孩子到學校去報名上學。老師問景解放,你的爹叫啥名字?孩子低下了頭,不吭聲了,老師又問了一遍。景解放說:“我沒有爹。”老師說,誰家的孩子沒有爹,回去問你娘去。景解放回到了家,問燕燕:“我的爹呢?我的爹哪搭去了?”燕燕把兒子攬到懷裏,哭着說:“娃呀,你有爹,你的爹沒了,他得病沒了。”景解放已記不清,五年前,他在監獄裏所見到的景金才的模樣了。他相信娘說的話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