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荒山之戀(3)

14.荒山之戀(3)

他在排練室里沉入在自己的琴聲之中,完全沒有想到已經被一個女性徹頭徹尾地愛上了。每逢開飯的時間,頭頂上便響起雜沓的腳步聲,姑娘們魚貫而下,去食堂買飯,總有一個人在門前停下,告訴他:\"別拉了,吃飯吧。\"他不知道這是愛最初的表白,只是微紅着臉回答說:\"謝謝,我馬上就去。\"她走了,注意到他並沒有馬上就去,而是等到最後,買飯的長隊排到終了,窗口幾乎要關閉時,他才慢慢走來,買三兩米飯或者二兩饅頭,買一個菜,那菜總是最貴最不討好,最最賣不掉的。有一次,她在排練廳門口停留時說道:\"我幫你買飯吧。\"說罷就拾起他擱在琴箱上的碗,走了。他很窘,站起身來不及放下琴就去追,可到了門口又停住了,不好意思再追上去。他不知道怎麼辦才好,站在屋裏等她送飯上門不好,跑到食堂與她站在一處排隊也不好,坐下拉琴,卻全沒了心思,一心裏都是窘迫。便放下弓子,從口袋裏摸出一疊飯票,等她來了好還她飯票。他很緊張地等待她的回來,看見她的身影從排練廳後面轉出來便一陣慌張,趕緊閃進門裏。她來了,安詳地走進屋裏,將一碗蓋了菜的飯輕輕放在琴箱上,轉過身就要走。他趕緊說:\"還你飯票啊!\"她又停住腳步,回頭微微笑着,說:\"三兩飯票,兩毛錢。\"他慌忙抽着飯票,抽落了好幾張,才數清了。她接過來端着自己的飯菜走了。他這才覺出了好笑,很平常的事卻難堪成這樣。他端起那飯菜,碗邊似還留着她寧馨的餘溫,他心裏十分的平靜。從此以後,她再也不叫他着慌了。托她帶飯帶菜變成了一樁很平常很自然的事。有時候,她給他捎來了飯菜,還會留在樂隊排練廳里,同他一起吃飯,聊幾句天。她問他家裏有幾口人?排行第幾?他也問她父母是否都健在?兄弟姐妹有多少?她問他是哪一年的畢業生,他老老實實回答了,只隱去了在上海讀音院附中的那一段;他問她哪一年下放插隊,她說了,還格外地告訴他插隊的地點和一些零零星星的故事。說話很平常,卻很親切。她有一股安寧的氣息,令人鎮靜和放鬆。漸漸地,他很願意和她接近了。他是個不很強的男人,從小就很依賴母親,對大哥雖然很愛,可是大哥是太強壯太高大了,總是令他畏懼,不敢近前。他自己都不覺察的,本能地對男人抵觸和排斥,不樂意和男人在一起。從小學至初中,到現在,他沒有交過極其知己的同性朋友。然而,對女人他又無法克服地害羞,所以他總是孤獨一人,而內心裏卻傾向了女人。他需要的是那種強大的女人,能夠幫助他克服羞怯,足以使他倚靠的,不僅要有溫暖柔軟的胸懷,還要有強壯有力的臂膀,那才是他的休棲地,才能叫他安心。

她以她的本性深知這一切,為了他的纖弱,她更愛他了。女人實際上有超過男人的力量與智慧,可是因為沒有她們的戰場,她們便只能寄予自己的愛了。她願意被他依賴,他的依賴給她一種愉快的驕傲的重負,有了這重負,她的愛和人生才充實。他的依賴也使她深厚的柔和愛心有了出路。因此,軟弱的他於她卻成了強大的依賴。她要他,她自信一定能使他幸福,而自己也一定會幸福。可她十分明白,她不能太多地流露真,更不能將這真表達得太熱烈,那會將他嚇跑的。他纖弱而膽怯,心靈上有許多創痛,究竟是什麼,她一無所知,卻知那同樣的創痛於別人遠不如於他那樣痛苦和傷害。他需好好地保護,細心地對待。越是認識到這一點,她越是愛他愛得心疼。然而,她畢竟是姑娘,有着自尊,那自尊比着一般人又強了許多。內心深處極不願意叫他覺出自己的心思,也不願叫旁人日後以為是她主動,目前已有這樣的閑話神鬼不知地傳開。為了這個,她又有點氣,氣他麻木不仁,氣他怯懦得沒有男人氣,氣他總是以姐妹的態度看待自己。所以,等他們漸漸相熟的時候,她卻又疏遠他了。一連幾天,她沒有叫他吃飯,更沒有給他帶飯,見面只是微笑一下便走開,走開也並不令人有什麼不悅的感覺,只以為她確實有放不開的事。她是從不會叫人難堪的。她的疏遠與她的接近同樣的自然、平常,叫人沒有一點兒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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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戀(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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