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9.第249章 你再說一遍,我沒聽清
第249章你再說一遍,我沒聽清
“完了,城外起碼有數萬人!”
“先零、封養、牢姐三部合兵,實際六萬,號稱十萬。”
“什麼!?”
城頭上,枹罕縣令面色慘白,透過城垛看着下方密密麻麻的人影,嘴唇止不住的哆嗦。
“城內僅有兩千守軍,如何…如何守得住?”
“金郎君,你……”
“唉!”
縣令本想呵斥一旁的少年人,可聽聞對方和太子宮有些關聯,話到嘴邊又收回去,只一個勁惶急道:
“這該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別慌。”背靠牆垛坐着的金倫咬牙笑道,後背中了一箭的他失血過多,此刻臉色有些蒼白,笑起來頗顯邪異。
“慌也沒用。”
“話說,李縣令你子嗣家眷沒在城中吧?”
神色慌亂的李姓縣令聞聲,低下頭來,“並不在,怎麼了?”
金倫齜牙咧嘴道:“那趕巧,即便羌人破了城,你死後朝廷也必然恩蔭你的子嗣,惠及家族,死得不冤呀。”
看着他強忍疼痛的樣子,還有那面無血色的臉頰,縣令凝聲道:“城破后我多半會死,就是不知道你這個貴人死在我轄區,會不會連累我的子嗣恩蔭?”
嘿!金倫又笑。
他聽得出縣令口中的怨氣,自己奉命出使羌人,結果惹得羌人反叛,事後又將數萬大軍引來,致使枹罕城被圍。
此時此刻,城中官吏百姓盡皆處於危險境地,他們豈能沒點怨氣?
從表面來看,也確實該怨。
不過……
“緊挨河湟地區的縣城不少,你可知道我為何偏偏跑來枹罕縣?”金倫笑問道。
“請教郎君高論。”城外喊聲震天,城頭上亂作一團,心知回天乏術的李縣令真就不慌了,冷聲來對。
“呵。”
事到如今,已無需保密,金倫哂笑一聲,“羌人早有反意,我就是奉命去催他們反的,來你這兒,是因為羌人本就要攻打此處,老子是來給你報信的!”
原本破罐子破摔的縣令聽到這話,眼中儘是懷疑。
“京師北軍與邊軍已在周邊埋伏,驃騎將軍挂帥,援兵今日必到!”
嗯?軍國大事可由不得信口雌黃,縣令眼中既驚且疑。
他看了看左右,蹲下身,靠近金倫小聲道:“郎君,你可是想假借援兵之名,激起守城士氣?”
“忒!”
金倫吐了口帶血的吐沫,獰笑着看向縣令,“老子馬上就要死了,騙你幹什麼?”
他沒騙縣令,因為他還不想死。
凝視金倫一陣,李縣令噌的一下站起,想起城外冷箭,又猛地縮住脖子,“來人,快來人,給金郎君找醫師!”
“我大漢使臣萬不可有事!”
“都不準亂,號召所有青壯來守城!”
遠處有人驚恐大喊:“縣令,敵軍太多,沒法守啊!”
“放你娘的屁!”
李縣令一邊奔走,一邊破口大罵,“誰再敢動搖軍心,老子剁了他,快,召集青壯,搬檑木、熬金汁!”
“再給老子找個會羌人話的通譯來,我要跟他們談判,有事好商量!”
聽到后一句,兵卒們以為把握住了關鍵,眼前紛紛一亮,對啊,咱們縣令可是隴西李氏旁支。
平常羌人都得給三分薄面!燃起希望的城頭混亂漸止,兵卒小吏們來回奔走,見狀,靠在牆頭的金倫心裏暗自咬牙喝罵:
‘好一個隴西李氏!差點讓老子放血放死!’
‘這事兒沒完!’
沒完的前提是得有將來,那他們能不能有將來呢?難說。
按照李縣令的想法,隴西李氏在隴西郡鼎鼎大名,羌人以前就挨着隴西郡,兩者沒少打交道,按說他們會忌憚。
這裏需解釋一句。
打交道的真意是,李氏把羌人打服了,摁在地上跟他們交流、貿易。
李縣令想借家族威勢震懾羌人,想法沒錯,但他遺忘了一個關鍵點,金倫曾說過:‘羌人本就要來打枹罕!’
李家人在此任縣令,羌人不知?知道。
明知是李家人,羌人還偏偏來打,將此地列為第一攻擊目標,你猜因為什麼?當然是要尋仇呀!
打的就是你隴西李!
所以城上通譯剛剛吼出他們李縣令的大名,立刻招來一輪箭雨,羌人的攻城器械……也就是簡易長梯。
長梯都未準備充足,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支起十幾架梯子就開始蟻附攻城,局面那叫一個——
亂糟糟。
率先攻城的是牢姐羌,其部和隴西李氏有舊仇,當然,在今天反叛之前,那不叫仇怨,那叫誤會。
可現在反了!那就是有仇報仇!羌人其他兩部見狀,有加緊製造長梯的,有前來喝止的,也有跟着牢姐部一同擁向城牆的。
總而言之,一團亂麻。
三家宿怨已久,合兵反叛后也沒有統屬關係,各指揮各的,致使局面愈加混亂不堪。
但局面再亂。
幾萬刀兵聚在一起,有一半人能蟻附攻城,對城內守軍都是要命的壓力。
城頭上亂箭拋飛,滾石、檑木連番上陣,呼喊哀嚎聲此起彼伏,檑木不夠了就拆房子,屎尿來不及熬了就直接潑。
血腥味、惡臭味撲鼻而來。
攻城戰一開始便進入白熱化,一方沒有章程,就拼人多,另一方人少,全憑狠勁!
廝殺開始前,城內兵卒、青壯還心驚膽戰,畏手畏腳,人人都以為完了,偏偏最先認為要完蛋的李縣令,此刻戰意最是高漲。
一口一個‘援兵馬上就到!’‘後退者定斬不饒!’‘羌人破城不封刀,不拼全家都得死!’
縣令嗓子吼破了,效果也有了。
眾人不知道援兵是不是託詞,但羌人凶神惡煞的臉孔他們看得一清二楚。
不拚命,全家都得死!“殺——”
比起文臣更像個武將的李縣令扯着破鑼嗓子,不知是在鼓舞士氣,還是在振奮自己,長刀奮力捅進一人的胸腔。
面目猙獰的漢子摔下城牆前,胸口鮮血滋了李縣令一臉,他囫圇抹了把,也不顧旁人聽見,實際上,此刻眾人眼前唯有廝殺,耳中儘是嚎叫,沒誰有閑心留意旁人。
就是在這喊殺震天的城頭上,李縣令再次破口大罵:“狗日的,你說的援兵在哪!?”
“日你娘,老子說了,今日——”
“必到!”
吼出最後兩字時,金倫正翻身摁倒一人,用力將一根箭矢插入對方的眼珠。
噗!白的、紅的瞬間奪眶而出。
解決一人後,不等金倫喘口氣,城牆上又跳上來一個羌人,趁着他起身的功夫,掄刀就砍。
鐺!右後方劈來一刀,格擋住對方的攻擊,就在此時,金倫猛地前撲,撞倒對方的同時,手中箭矢連戳壯漢心窩。
噗噗噗!血液飆飛,死的不能再死。
在下一個羌人登上城頭前,金倫迅速從屍體上爬起,撿了一把破砍刀提在手上,跟身後的李縣令背靠背,艱難拼殺。
此刻李縣令很想罵娘,狗日的金家子,援兵在哪!?
但他沒有罵出聲的機會,身邊官吏、青壯越來越少,反而羌人一個接一個,彷彿永遠殺不完、死不盡!
金倫現在也想罵人。
他想怒吼,援兵怎麼還不到!?
生死關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的、緩慢的,他們期盼的援兵不是不到,也不是沒到,而是……
在繞后!“傳令李敢,命他從南面進攻。”
“喏!”
“傳令公孫賀,待他進入枹罕城東北面后,撲殺敵軍。”
“喏!”
發出命令的霍去病此刻正位於枹罕城西面疾馳,其部六千騎兵,從距離枹罕最近的金城出發,最先抵達戰場。
不過並未接敵,而是先繞行西面,一路穿插至羌人後方。與此同時。
從安故領隴西八千邊軍的李敢,繞行南面,兩部擬定從西、南擊破羌人,堵住退路,將其往東北方向驅趕。
公孫賀領一萬武威邊軍,距離此處最遠,趕路時間最長,遂命其在東面的來路上張開口袋,以作伏殺。
軍令下達后不久,全軍開始提速。
此時跟着霍去病衝鋒的六千人,皆是悍卒中的悍卒,由他親手挑選,中軍剛一加速,騎卒立刻知道要做什麼。
六千人宛如一個整體,一柄利劍。
同呼吸、同脈動。
同衝鋒!大地轟鳴,沙石震顫,在躍過最後一個山樑時,霍去病肅聲高喊:“趙破奴!”
長水校尉趙破奴迅速答道:“末將在!”
“你為鋒矢!”
趙破奴本想說將軍不必讓我,可此刻哪有時間容他墨跡,立刻應聲:“喏!”
隨即陣型變換,以往向來帶頭衝鋒的霍去病讓出位置,由趙破奴領兵在前。
沒人覺得是自家主將失了銳氣,只是要給趙破奴機會罷了,重新封侯的機會!“公孫敖,李息!”
屯騎校尉公孫敖,越騎校尉李息眸光大亮,當即應聲:“末將在!”
“着你二人為兩翼,掩護中軍。”
“喏!”
說話間,山樑已過,密密麻麻爬滿人影的城池映入眼帘,一同看見的,還有無邊無沿的羌人。
視線是相互的,我看到你,也就意味着你看到我,六千漢軍從後方出現的一剎那,羌人大軍中騷亂更甚!
為何是更?
因為在霍去病部沖入戰場前,南面已經有一支八千騎兵殺入陣中。
“衝鋒——!”
李敢怒目圓睜,酎金奪爵的補償就在眼前,軍功就在眼前,封侯就在眼前,衝鋒!戰馬嘶鳴,鐵蹄踐踏,鮮血狂飆,哀嚎漫天。
城頭上有人看到這一幕,放聲大笑,“哈哈哈哈,老子就說有援兵!”
“援兵!”
“援兵到了,殺!”
西、南兩面的騎兵刺入戰場后,最先發生變化就是岌岌可危的城頭,羌人主力遇襲,現在輪到攻上城頭的羌人畏首畏尾。
夫戰,勇氣也。
你弱我就強,在霍字大旗和李字大旗的震懾下,攀附攻城的羌人連忙轉向,城頭失了支援,逐漸不支。
而城下匆匆轉向的羌人大部,在全速衝擊的騎兵面前,顯得尤為無力。
羌人怎麼也沒料到,剛反叛不到一日,漢庭的大軍就神兵天降了?是的。
現實生活總是充滿了意外與驚喜,不是嚇死你,就是喜死你,總之,都得弄死你……
驟然遇襲,全無防備,加之羌人武器軍械實在太差,匈奴人尚且從大漢這兒學了馬鐙、馬蹄鐵。
換到羌人身上。
不僅馬匹上依舊光溜溜,就連時不時射來的箭矢,有些都是骨箭,更別提鋼刀、弓弩一類了。
這是一場從指揮、戰機、武器層面全面碾壓的一戰,除了人數不佔優。
可人多,有時候不一定管用。
轟——
不知羌人哪一個部落最先崩潰,當第一群人被漢軍鑿穿以至於喪膽向後逃竄時,第二群、第三群人相繼出現。
隨後便是可怕的連鎖反應!
很難說之後的潰敗都是由漢軍擊殺引起,內部的統屬混亂、互相猜忌、人性之惡,或許才是最大推手。
在混戰中,人人都想保存實力,人人都想他人殿後,人人都想死道友不死貧道。
試問。
這等軍隊,怎能不敗呢?對上頂級將領、精銳漢軍,就跟過家家一樣的羌人,敗了,敗的很快,很徹底。
慌不擇路下,一窩蜂向東北面逃,因為那裏沒有漢軍。
現在還沒有……
噗!霍去病輕易用長槍挑飛一人,蹙眉看向四周鬼哭狼嚎般的敵軍,喝問道:“他們在喊什麼?”
左右親兵里,出身羌族的大聲回道:“將軍,他們在喊投降!”
投降?
霍去病停馬駐足在一處高地上,放眼望去,儘是瘋狂逃竄的敵軍,漢卒則銜尾追擊,放手殺戮。
由於絕大多數的漢卒聽不懂羌語,即便有人跪地乞降,可急速錯身時,環首刀依然收不住攻勢。
“將軍,可要傳令各部停止攻擊?”親兵上前問道。
霍去病如刀刻斧鑿般的臉龐動也沒動,這一刻,驃騎將軍眼睛望着戰場,心卻飄向了遠方的長安城。
不知他想了些什麼,停頓片刻,霍去病反問:“你剛說他們在喊什麼?”
“回將軍,喊投降!”
“我沒聽清,你說他們喊什麼?”
“……確實是投降。”
“我沒聽清,你再說一遍。”
“……”親兵看了看佇立在前的將軍,又看了看周圍的同袍,果斷提氣大喝:“回將軍,末將聽錯了!”
“敵軍在喊殺!”
霍去病點頭,“傳令李敢、公孫賀部,敵軍不降者,一個不留。”
“喏!”傳令兵匆匆離去。
周圍親兵都明白,自家將軍剛才下了一個不太妥當的軍令,雖然他們都不反對,只要將軍下令,他們堅決執行。
但終歸在心裏,他們清楚,不太妥當。
不較真的講,你沒降,就不算俘虜,兩軍交戰,殺敵理所應當。
可較真的講。
已經有殺俘的嫌疑……
自古至今,殺俘的將軍有幾人?比較出名的,例如白起,項羽,後世的薛仁貴也算一個。
這幾位,大頭兵們要麼沒聽過,要麼了解的不深,但有一個人,他們絕對了解,何人?
李廣!
是的,就是武陽候李廣!與白起、項羽這等一殺,殺十幾萬、幾十萬俘虜的煞星不同,李廣殺的俘虜少。
當年李廣擔任隴西郡守時,曾斬殺了八百多羌人牢姐部的叛軍,這也是牢姐羌跟隴西李的舊仇所在。
軍中一直都有傳聞。
之前李廣難封侯,就是因為殺俘不祥,損了福德!
此刻驃騎將軍也殺?
親兵們互相看了看,壓下心中悸動,默默注視戰場……
……
同一時間,敦煌郡,玉門關外。
黑壓壓的匈奴大軍駐足關外,看着要塞上那面迎風招展的‘李’字大旗,渠畢臉色難看,寒聲問道:
“可有人敢迎戰飛將軍?”
飛將軍,李廣!
這個外號起於匈奴左部,但此刻渠畢這個匈奴右賢王喊出來,依然震懾住了一眾屬下。
無他。
皆因曾在匈奴左部流傳的外號,經過一箭射死伊稚斜大單于的戰績加持,如今已經威震匈奴各部!“呔——!”
玉門關上,本該跟兒子一同回鄉掃墓的大漢武陽候李廣,突然一聲爆喝,“陣前小兒,可敢吃老夫一箭!”
微風起伏,狼旗擺動。
陣前無聲……
這一日後,大漢邸報放言:武陽候李廣,一人可退百萬兵!(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