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韶華蒙昧(四)

第4章 韶華蒙昧(四)

池以藍再生氣,倒也不至於將一個小丫頭如何,只是心頭窩火,一時半會兒緩不過來。

他居然被一個丫頭片子強行背後抱,還搬出家長來威脅他?

現在初中生怕都見過這種待遇了,不對,是幼兒園裏都沒有這種幼稚話了。

——簡直是奇恥大辱。

他抿着唇許久沒吭聲,正要和自己說,算了,畢竟是顧家的丫頭,自家老爺子心疼着呢,不看僧面看佛面。

顧平蕪任他看了半天,面上毫無懼色,從容地說了句“我走了”,就打算溜之大吉。

見她是真打算轉身離開,池以藍下意識上前拽住她。掌心扣在她腕上,又像燙着了一樣倏地鬆開。

光滑細膩的一段皮膚從手心溜出去,激起莫名的顫慄。他胸口發燙,覺得非常莫名其妙。

明明他不是沒談過戀愛的毛頭小子,對着她,卻總有些束手束腳。

他只得將其歸咎於兩家的世交關係。

畢竟若算上小時候一塊玩泥巴的交情,也是妥妥的青梅竹馬。

這麼一想,心裏那點不自在很快消失不見。

池以藍見她回過頭,疑問地看着自己,似乎在問“還有什麼事”,便淡淡道:“今天的事回去別亂說。”

顧平蕪想了想,問:“逃課玩滑板的事兒,還是要和耿京麒打架的事兒?”

池以藍再度蹙眉,似要生怒,到頭來又克制住,冷淡道:“所有。”

顧平蕪很乖順地笑了笑,說:“好。還有別的事嗎?”

池以藍瞥她一眼,不耐似的轉身要走,腳步才動,又停下來,冷聲教訓:“下次別從那麼高的觀眾席上跑下來,你身體不好,自己也掂量着輕重,別成天冒冒失失。”

話音才落,就見她表情有些奇怪,似笑非笑的。

池以藍深感為人兄長的權威受到挑釁,正要質問你笑什麼,小丫頭卻乖乖地點了頭。

“好,知道了,謝謝六哥。”

池以藍心裏憋着股火,她偏偏低眉順目,讓他抓不到把柄,只得揮揮手趕鴨子似的道:“回去上課,別再逃課了。”

“哦。好的六哥。”

顧平蕪一口一個“六哥”地叫着,腳底抹油溜了。

池以藍看她一路小跑回教學樓,擔憂地抿了抿唇,一迴轉身,卻見幾個哥們兒正不約而同地抱肩盯着他,臉上帶着看好戲的官方猥瑣表情。

傅西塘率先出聲揶揄,捏着嗓子學顧平蕪的聲音:“哦,知道了六哥,謝謝六哥……”

池以藍面無表情拎着板子往前走,路過傅西塘時猛地給了他一腳。

“哎呦,生氣啦六哥!”傅西塘一面躲一面笑。後頭幾個玩滑板的兄弟終於接二連三噗嗤樂出聲來。

誰見過池家小六在一個小丫頭面前如此吃癟?

這樂子可值得笑半年。

*

這麼一折騰,學校里是沒法玩了。

黑仔乾脆一揮手:“去我店裏,今天工作日,人少。”

黑仔店裏有專業級別的室內滑板場,於是一伙人又轉移陣地去那,打算放開了玩。

既然去了職業場地,池以藍也不參與他們的SK遊戲,乾脆練習起了動作。

今天這群人里有一位外號叫“大風”的滑手,既是池以藍的朋友,也是他特聘的私人滑板教練。

大風是AE職業滑板隊的滑手,SLS中國區街滑冠軍,習慣goofy站位,但也能反腳,正適合池以藍這種正反都能駕馭的滑手。

池以藍十七歲正式開始職業滑手生涯,但並未和哪個廠牌簽約,認識的人里有個叫葉正則的,手裏在做滑板俱樂部的,他就一直通過葉正則那邊報名參賽。

三年來,也算得了不少大大小小的獎項,在圈子裏小有名氣。葉正則提了好幾次簽他,都被他婉拒——理由無他,池以藍不喜歡被合同拘着。

後來有次比賽,他把一條腿都摔斷了,老爺子就不怎麼同意他玩這個了,更別提參賽。於是乎滑手池以藍在圈子裏名聲正盛時急流勇退,成了半業餘狀態。

雖然沒法參賽,但私下裏他還是勤奮練習,只要沒被人捅到老爺子那,就權當做天下太平。

到了天黑,一行人才離開黑仔的滑板店。

大風有事回隊裏,剩下的人打算去“今宵”喝酒。

北江濱邊兒上的夜店算不得多,畢竟整個海市的繁華都落在這,又是寸土寸金的地界,不好將聲色犬馬擺到檯面兒上來。

但要尋樂子,還是有那麼一兩處名聲在外的地方。

今宵就是其中一處。

今宵,沒人知道這名字有什麼寓意,解釋也不一:有人說取了今宵歡愉的意思,還有人說,倒過來是“銷金”倆字,無非是砸錢的地方。

無論怎麼解釋,大都說得通。

池以藍一行人是常客,長年有固定預定的包廂,進門時輕車熟路被侍者引進去。

包廂連着一處寬大的露台,憑欄可見江岸星火如畫。

池以藍靠着欄杆點了一支煙,慢條斯理咬在嘴裏,看着江上霓虹閃爍的船行出神,寂寂地立在那,什麼都無可無不可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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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台的門拉了一半,裏頭傳來嘈雜的擲骰子、起鬨喝酒的笑鬧聲響。

池以藍不愛喧鬧,卻也討厭孤獨。因此他願意看眾人狂歡,卻更愛在狂歡時寂立一旁,躲個清靜。

夜風裹挾江岸的濕意,將衣衫吹透。

又站了片刻,他才聽到裏頭傳來此起彼伏的打招呼聲。

“費靜琳來了?”

“大美女駕到啊,為誰呀?”

“還能有誰……”

……

跫音踏着眾人的笑鬧,一步步趨近身後。

費靜琳着一身黑色赫本裙,露出香肩美腿,長發挽在一側,連頸彎的姿態都透出羞赧。

池以藍回過頭,似笑非笑打量她片刻,漫不經心朝她張開一隻手臂。

費靜琳怔了怔,才展笑投進他懷裏,被他手臂攬住。

她埋頭在他頸窩幾秒,嗅到的仍是他從前慣有的柑橘調暖香,抬頭時便帶了絲埋怨:“上次送你的香水你不喜歡?”

池以藍怕煙燙着她,一手微微張着搭在欄杆上,垂眸看她亦嗔亦怒,莫名走了會兒神,才“嗯”一聲,說:“以後別送我香水。”

停了停,他想起費靜琳送他的那瓶煙草調濃郁的香水,皺了下眉,挺嫌棄地說:“一股煙味兒。”

——明明他本人就正在抽煙!!

費靜琳哽了一下,偷覷他臉色,到底啥也沒敢說,點了點頭。

話聊到這兒,就陷入沉默。

費靜琳已經習慣了。

事實上,她和池以藍交往也才不到兩個月。

全校無人不知池以藍難搞,前一天送去的信、鮮花、禮物第二天出現在垃圾桶都不是什麼稀罕事,但一眾少女仍為他一張禍國的臉和一身孤寒氣質而前赴後繼,義無反顧。

費靜琳是其中之一,更是千軍萬馬中過了獨木橋的那個幸運兒。

連她自己都沒搞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只是那天她參加堂哥的生日Party,意外遇到了一直心心念念卻沒敢付諸於行動的暗戀對象,池以藍。

他似乎是被朋友扯來參加的,全程遊離於人群之外,後來乾脆消失了。

她找了半天,才瞧見人在露台抽煙。那天她喝了點酒,接着酒勁上前告白,然後愣愣地站在原地,看見他臉上露出一個很淡的笑容,和他身後那輪弦月一樣好看。

然後他抬手,朝她收攏指梢,有點像呼喚小動物似的。但她絲毫不介意,還迎着他走過去。

之後就被扣着後腦吻住了。

他沒說過交往,喜歡,她更不敢問,就這麼稀里糊塗地在一起,她自稱是他女朋友,他也不否認,她覺得,那應該就是在一起了。

可在他面前,她總覺得如履薄冰,連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就像現在。雖然一切都和夢一樣,她寧願永遠小心翼翼守着心頭這輪明月,也不想夢醒。

她在他懷裏仰面看他,江風吹得她微微顫抖,他察覺到,低聲問:“入秋了還穿成這樣?”

知道要見他,就是凍死也值得。可她怎好揭破女生的小心思,只說不冷。

過了會兒,他拉她回包房,將外套給她披上。

兩人一回來,就被拉入酒局。費靜琳擲骰子,池以藍替她喝,靜靜靠在沙發上聽大家聊天。

不知怎麼,就聊到了今天的事。

傅西塘添油加醋把小丫頭背後抱的事兒說給費靜琳聽,藏不住滿臉的“要搞事”。

費靜琳聽得吃味,忍不住偏頭看池以藍,卻見他仍是神色淡淡,彷彿事不關己。她忍不住低聲說:“我聽說過顧平蕪的。”

池以藍幾不可見皺了下眉,沒看她,摸着酒杯的指緩慢地摩挲過杯沿。

費靜琳心裏有氣,帶着笑柔聲說:“聽說她之前上過一次大一……但不是經管院的,不知道為什麼才上了半學期就休學了,都說這次能進來,水深着呢,也不知背後有哪路神仙……”

話音未落,一直安靜搭在她肩頭那隻手忽地抬起來,繞過她後頸捂住了她的嘴。

在場諸人登時噤若寒蟬,費靜琳更是險些硌破自己的嘴唇。

她驀地轉頭,照明昏暗,池以藍的神色晦澀不明,她忍住呼痛,試探地搭住他手腕,那隻帶着威脅和警告的手便落下來。

池以藍一言不發抽了張面紙,擦乾淨沾染了唇膏的手心,從頭至尾沒再看費靜琳一眼。

等擦乾淨了手,他才起身說句“你們接着玩”,走了出去。

費靜琳渾身冷汗,坐了片刻,才跟着追出去。

今宵的長廊昏暗,掛着的畫在壁燈下,配色因此失了真,變得幾乎詭異。

她拖了高跟鞋拎在手裏,才能追上他的步伐,伸手拽住他衣袖。

“等等……我說錯什麼了嗎?”

池以藍身子不動,只仄轉過頭瞥她一眼:“背後不語人是非。”

“我是因為吃醋了!”費靜琳委屈地道,“就算我說了別人的是非,可我是你女朋友,她又算什麼?”

這次池以藍終於有了點表情,點了點頭,回身凝視她,溫聲道:“你是我什麼人我不知道,但她,算是我半個家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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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星河向你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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