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舊冢何堪新塵(二)

第27章 舊冢何堪新塵(二)

很久,她都沒有等到池以藍的回答。

那層紙糊的盛氣凌人眼看着就要被戳破,她屏息,瞬也不瞬地望他,彷彿有一雙火眼金睛,黑暗裏也能將他所有情緒盡收眼底。

說點什麼。顧平蕪想,隨便說點什麼都好。

可是死寂將她一點一點吞噬,她抬手捂着心口,有點絕望地低下頭。

可能顧平謙說的是對的,她想要什麼,都有人敢,也能替她拿到,包括池以藍。

可得到之後呢?

和她曾經收藏的上百張滑板不同,池以藍不是物件,不容她隨心所欲在掌心翻覆。她敢邁出這一步,就得承受隨之而來的不可控。

顧平蕪頑固透頂,執拗到無可救藥。連她自己也無可否認這一點。

一點點揚起的下巴是她警告自己不要認輸的信號。

她張了張口,乾涸的喉嚨卻在宣告罷工。

他的腳步在這時候很輕很輕地移動,然後是遙控器被找到的聲響。幾秒后,燈光亮起,棚頂巨大的施華洛世奇水晶燈漫下近乎奢侈的光芒。

她被那光彩簇擁着端坐在沙發,氣質罕見地露出凜然。儘管她臉頰柔軟的輪廓、瑰色的櫻唇,與那雙不笑時也帶着月牙彎的眉眼,都與這一身凜然格格不入。

可她就是有本事集兩種極端於一身,無論她說什麼,做什麼,似乎都理所應當。

池以藍放下遙控器,沉默片刻,在她裹挾了寒意的注視下緩緩走到她面前,以單膝跪地的姿態蹲下,抬手覆在她膝頭的緊握的拳,臉上依舊不帶什麼表情,聲音放輕了問顧平蕪:“心臟有沒有不舒服?”

顧平蕪怔了怔。

她打出的拳頭被輕飄飄握住了,一時找不到攻擊的破綻,在他氣場籠罩下,本能地答道:“有點……剛剛吃了葯,好多了。”

話音一落,她幾乎想咬斷自己的舌頭。

顧平蕪臉上的懊悔悉數落在池以藍眼底。他明白她在生氣,比起從前眉目和順地敷衍,這次要嚴重得多的多。

即便他在她面前一向強勢,自信她翻不出自己掌心方寸,可顧平蕪頭一次擺出談判的姿態和他講條件,還是讓池以藍有些煩躁。

他沉默了一會兒,隨即便理清了因果。

她半夜醒來發現他不在,得知他深夜幽會設計師女郎,於是刻意等在這裏興師問罪。

“你去樓下找我了?”

她不明白,池以藍怎麼會連騙她都不肯,就這樣開門見山。

顧平蕪很淡地笑了一下。“我不知道原來你除了喜歡半夜抽煙,還喜歡半夜約別人出來吃夜宵。”

池以藍靜了半晌,忽然伸手道:“手機給我。”

顧平蕪皺了一下眉,不懂他又要怎麼岔開話題,但她已決心不再上當。不管怎麼,今天晚上,他與她之間是必須聊一聊的。

她即便看起來像個軟柿子,也得讓他知道底線在哪裏。否則一退再退,先不說她會不會難過,池家的臉面又往哪裏擱?

如果盧湘知道池以藍如此待她,又會有多難過?

顧平蕪不為所動,池以藍凝視她一會兒,伸手去尋她背後,她用了很大力氣推在他胸口,可在他面前那點力道仍彷彿蚍蜉撼樹,她幾乎手臂酸痛,也沒能讓他移開一分一毫。

他很快在沙發和腰背的縫隙里拿到手機——他記得她一坐下來就把手機放身後的習慣。

顧平蕪眼睜睜看着未設密碼的手機被他打開,翻出微信,伸手去搶又被他輕易攥住手腕,她臉色發白,唇抿成一條縫,氣急敗壞地抬腳去踹,不妨他起身跪上沙發,雙膝分開兩次將她禁錮在身下。

池以藍剛調出自己在她微信里的頁面,卻不小心被她掙脫出一隻手,狠狠在下巴上給了一拳。

她又急又氣,被他整個人自上而下罩住,覺得他完全是混蛋行徑,慌亂里沒留手,這一拳結結實實,她打完也有點發慌,從他僵住的懷裏逃出來,爬到沙發另一角,有點虛張聲勢地冷聲道:“是你硬要和我動手的,不怪我。”

池以藍保持一手握着手機,一手撐在沙發上的姿勢,似乎被打蒙了,這會兒才回過神來,轉頭看着她:“我和你動手?”

那表情完全是“我真和你動手你這會兒已經死了”。

顧平蕪發現自己縮在角落的樣子有點點慫,於是擺正姿勢坐好,不甘示弱道:“那也是你先水性楊花不守男德的。”

“……”

池以藍有點震驚地瞪大眼睛,消化了好一會兒“水性楊花不守男德”這幾個劈頭蓋臉的形容詞,才咬着牙根,努力讓自己別伸手揍這丫頭。

“我正在和你解釋。”

可她分明就是一副我不聽我不聽的樣子。

顧平蕪看到他臉色漸漸有黑成鍋底的趨勢,又因為自己打了人,雖然是出了氣,可是又實在有點理虧,只好高貴地揚了揚下巴,意思是你解釋吧,我聽着。

池以藍起身坐到沙發上,抬手撐住額頭,接着在屏幕上點了幾下,把手機遞迴給她。

現在池以藍的所有舉動在顧平蕪眼裏一律歸為“居心叵測”,她有點警惕地地接過,看到MiYaGi的備註名被改成了“宮城”兩個字。

她一下子渾身過電般打了個冷戰,心中升起一股自己即將翻車的預感,眨了眨眼,看看“宮城”兩個字,再抬頭看看池以藍,反覆幾次之後,終於有點小心翼翼地開口試探道:“宮城?”

池以藍用一種看智障兒童的表情看着她:“宮城,是我媽媽的姓。”

前因後果悉數串聯,顧平蕪的腦子從沒轉得這麼快過,可她寧願沒有轉得這麼快。她唰地把手機往掌心一扣,起身道:“我累了,我回去……”

沒等逃離尷尬現場,身後傳來了宛如審判的最後一句話。

“宮城佑理是我小姨。”

話音未落,顧平蕪已經腳底抹油溜回卧室關上門,把自己摔進床里。

二十分鐘后,池以藍洗過澡出來,敲了敲顧平蕪卧室的門。

無人回應。

他皺了下眉,推開半掩的門走進去,顧平蕪閉着眼,一手抓着被角,長發散落枕上,是已經睡了的樣子。

他有點不相信地趨近,站在床頭凝視了半晌,卻見她微微蹙起眉,一直攥緊拳頭的手緩緩按住心口,呼吸凌亂了幾下,才恢復平靜。

小丫頭折騰了一晚上,居然真的說睡就睡了。

他並非本意地放任指梢落在她額上,分開發絲,再抹開緊鎖的眉心,直到她的表情平和。

如果今夜他沒有解釋,她想開誠佈公談的,會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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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星河向你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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