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冷扉初履(四)
再醒來已經是早上,走廊另一頭的次卧傳來嗡嗡的震動聲。
顧平蕪不勝其煩地從床上爬起來,披頭散髮地往出走。
她身上穿着池以藍的男式睡衣,因為骨架比他小了一圈,衣服像是掛在上頭,袖子褲腿都長了一大截,只得拖手拖腳地趟過去,小心翼翼從半開的門縫裏往裏看。
池以藍正頂着一頭炸毛躺在地板上,兩隻眼睛緊緊閉着,乍一看以為是睡在地上——如果沒有拿着一支電動牙刷懟在嘴裏的話。
這刷牙姿勢聞所未聞,見所未見,顧平蕪一時哽住,幾秒后把門推開,正迎上他帶着倦意張開的眼睛。
顧平蕪一臉正經地問:“不會嗆着嗎?”
他漫不經心瞥她一眼,沒搭碴兒,權當她是空氣。
顧平蕪沒再討嫌,輕手輕腳退出去,拿了他準備好的一次性牙刷,委委屈屈在洗漱間洗漱。
出來的時候看到他裝扮整齊等在電梯口,就挨過去,“牙刷掉毛。”
“哦。”池以藍穿黑T黑褲,閑適地抱着肩,眼睛掃了她一眼,看到點委屈的痕迹,才說,“嬌氣。”
顧平蕪忍了。
下到餐廳,有阿姨過來做早飯,炸了她喜歡的粢飯糕。
她在盧湘眼皮子底下是吃不了這種炸物的,沒留神多吃兩塊,撐得胃痛,就回樓上主卧躺着,也不管池以藍是不是準備送客。
過了會兒有人敲門,她窩在被子裏按着胃不愛動,門才被推開了。
她露出一雙眼睛,池以藍走過來坐到床邊,手裏拎着消食葯。
“……你剛買的?”顧平蕪生出一點罕見的愧疚。
“叫了個跑腿。”池以藍露出一點不耐,說,“吃完葯我送你回家。”
“待在家裏無聊。”
“我家就不無聊?”池以藍見她不動,把葯打開,一邊看說明書,一邊敷衍她,“我一會兒出去,難道留你在家看門?”
池以藍看說明書的時候眉尖微微蹙起,全神貫注的樣子,好像在看什麼佶屈聱牙的古文。
他眉眼生得雋秀,離這麼近看,會給人“漂亮”的衝擊感。若非他輪廓英朗,氣質偏冷,又常年做一副直男打扮,出國說不定都會被人認作女孩子。
顧平蕪發了會兒呆,等他把葯遞到嘴邊,才眨眨眼,難以置信地問:“生吞啊?”
從沒照顧過人吃藥、自己吃藥也是一把咽、連口水都懶得喝的池以藍,因為這前所未有的提問罕見地慌了一下。
“啊?”池以藍在顧平蕪臉上看到困惑之後,馬上就反應過來,起身說,“哦。”
顧平蕪看着他快步出去,突然有些想笑。
手把被子往上一扯擋住臉,躲在黑暗裏頭抿嘴無聲樂了好一會兒,等樂完,才揪着被子愣住了。
她已經很久沒有這麼沒頭沒腦地因為一點小事開心過。
“悶着幹什麼?”被子被誰扯了一下,力道卻很輕,她順從地跟着露出頭來,看到他拿了瓶礦泉水,有點猶豫地說,“喝這個就行吧。”
顧平蕪看他一臉漠然的表情,莫名其妙又想笑,剛抿嘴,就被不輕不重彈了一下額頭。
“別傻樂,吃藥。”
她無意識伸手按在額頭,目光直愣愣地落在他臉上,眼神里泛出一絲迷惑和意外。
池以藍似乎不願意被她盯着看,側過頭沒再說話,把東西擱在一旁就離開了。
顧平蕪乖乖吃了葯下樓,做飯的阿姨和打掃的傭人正要走,見她還穿着睡衣,愣了一下,問好之後又問道:“顧小姐不和池先生一起出門嗎?”
顧平蕪這才意識到池以藍不在,“他走了?”
阿姨還沒太搞清楚這位顧小姐和池以藍的關係,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點頭。
顧平蕪站在原地,臉色挺平靜,沒說什麼,阿姨就出去了。
她返身坐在樓梯上,抱着膝蓋半天沒吭聲。
*
池以藍一到黑仔店裏,就開始練滑板。
等練到下午,大風才抽空過來,二話沒說開始盯着他作指導。
練習間隙,大風和他說起最近因為拿下自由式大賽冠軍而大熱的日本滑板選手山本勇。
“其實自由式有自由式的好。”大風狂誇了一陣山本勇之後,意味深長地看着池以藍說,“你可以仔細考慮一下。”
去年因為在碗池上受傷,導致池以藍腿骨骨裂加上半月板二度損傷,休養了好一陣子,才重新踩上滑板。
此後他一直無法自如地做碗池動作,甚至連街滑也變得不若從前那樣得心應手。
池以藍已經二十歲。
他知道這個年齡,在十二三歲就奪冠的眾多世界滑板天才面前,可以說是太遲。
再加上家裏那位老爺子的反對,他可以說是基本上與夢想成為的世界級職業滑手無緣。
“以藍。”大風大他四歲,坐在碗池邊語重心長搭着他肩道,“先撇開你現在的身體狀況不提,你家那老古董做派,也決定你沒法在碗池裏當飛人,更沒法玩兒街式。你想想看哈,這可不是我危言聳聽,街式就得不要命——那個誰……前幾天還挑戰從橋上飛下來做大亂,扯不扯?可人家愣是摔了好幾回給做成了……”
池以藍不耐煩地打斷他:“有話直說。”
肩頭一抖,把他手毫不留情抖下去了。
大風清了清嗓子:“我吧……打算單飛,弄個滑板隊。”
“搞自由式?”
“這話說的……”大風沒看他,摸了摸鼻子,“搞什麼不是搞呢?”
“贊助呢?”
“……所以這不是找你來了?”
池以藍嗤了一聲,沒開口。
但大風知道他的臭脾氣,不作聲就是還有轉圜,於是賠着笑說:“池公子,池少爺……”
池以藍抻出一截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汗,面無表情起身,表示要走了,也不理他重金聘來的教練跟在後頭巴巴地看着他。
等上車準備走了,大風還雙手合十站在那,做出一副非常誇張的請求臉。
池以藍無語地凝視半晌,點了頭說:“我想想。”
到家后他習慣地走進一室黑暗裏,沒開燈,直接走樓梯上二樓洗澡。
出來后,他才覺得哪裏不對勁。
主卧的門縫裏……為什麼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