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界限
第六章界限
縣衙所在的這個鎮有個好聽的名字,叫“棲霞”,但除了每月初一和十五的兩次大集日,平常的日子裏白天還不如夜裏熱鬧。店鋪有一半是飲食相關,想要吃喝是不愁沒地方,但除了溫泉澡堂,其他閑逛玩耍的去處並不多。
謝觀南還沒覺得自己和季熠已經熟到了能坦誠相見的程度,而他堂堂一個捕頭,當然更不可能把人帶去其他腌臢的荒唐地方玩樂。
也不知季熠說的想走走是要往哪裏去走,謝觀南只能漫無目的地跟着他。
季熠則顯得頗為興奮,他看起來是認得路的,可又看什麼都覺得新鮮似的,任何一個店鋪小攤都能讓他的目光稍作停留。
“你昨兒白天沒自己逛么?”比起逛街,看着身邊這人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倒讓謝觀南覺得更有意思,“至於么,你這是多久沒下過山了?”
“昨天只顧着等你……”季熠仔細回憶了一下,“上一次下山?差不多是三年前吧。”
三年?謝觀南簡直難以想像,他知道西雷山上季熠的生活也很富足,但畢竟山上只有這麼些人,也就那麼大點地方,這個季熠看着也不像是生性孤僻之人,到底是什麼緣故,竟比那些閨閣里的千金小姐還深居簡出,這要換了他,個把月就是極限了。
這人昨日說,在這裏一輩子也無不可,難不成不是假話?
“你來雲遮不過月余,我平日也不常下山,真不好說到底誰才是東道主。”季熠並不知道謝觀南心裏正因為他那句話想了這許多,看到家衣裳鋪子就把人拉了進去,說是昨夜的一身酒氣,身上這套衣服再穿着難受,要買一身換了。
謝觀南雖然心裏腹誹了幾句,但也還是跟着進了鋪子,他對長得好看的人在某些方面格外寬容,就算他完全不覺得季熠身上有什麼酒氣,可這人要是喜歡,一天換幾身衣裳似乎也不是什麼大事。
季熠的身材修長,簡直沒有他穿着會丑的衣裳,他也不糾結,很快選好了一身藏青的圓領袍,把身上帶玉宮絛之類的零碎物件拿下來換到新衣上,穿戴整齊后宛如一隻開屏的雄孔雀在謝觀南面前來回踱步,直到聽見一聲不情不願的誇讚才消停。
只當完事了正想往外走時,季熠讓夥計又拿出一身墨綠同款袍衫,然後把謝觀南也推進店鋪專為客人更衣準備的小間。
這個隔間容納一人換裝還算寬敞,擠進去兩個成年男子就略顯得逼仄了,可季熠卻全然沒有要退出去的打算。
“你買你的,我不需要。”謝觀南把衣服塞回季熠手中,轉身便想出去,季熠那比他高大的身軀卻先一步把門給堵住了,他只好說,“我家做布帛生意的,哪裏會短了衣裳穿?”
謝觀南發現自己面對着季熠,耐心真可謂與日俱增,莫不是這張臉真的有這樣大的魅力?果真美色誤人,真要不得!
“你請我喝酒,我送你一身衣裳有何不可?”季熠把衣服又塞回給謝觀南,往後靠在門板上,騰出些許地方給對方,“雲遮當地的織錦花色與別處不同,你在京城也未必穿過,試試吧。”
摸了摸衣服的料子,垂墜有度,手感柔軟,確實是好料子,謝觀南自小熟悉各種布帛,也真沒有見過這樣的花色,想來一等的雲遮織錦也輪不到普通店鋪出售,多半是進獻給達官貴人甚至送入京城當貢品的,季熠在吃穿用度上的講究遠高常人,他能入眼的東西,就算不是一等,也必然不俗。
在這裏拉拉扯扯畢竟不好,謝觀南想着索性答應下來,左右不過是套衣裳,他稍後再尋個什麼由頭把這禮還上便罷。
一手拿着新衣,一手解了腰帶,謝觀南再生不出第三隻手來,他四下看了看,想把手上的東西先往哪兒擱一下,突然季熠自他身後貼了上來,雙手從腋下繞到他胸前,像是要環抱住他似的。
“你做什麼?”謝觀南下意識轉身,可這一轉,直接讓自己正面貼上了季熠的前胸,抬頭看去時,前額幾乎碰上了那人的鼻尖,眼下這情形比剛才更像是抱在了一起。
“還能做什麼?”季熠微微低頭,聲音就在謝觀南耳邊,背着光的幽深眼神讓人看不出情緒,他的手指沿着鬆開的衣領往下遊走,說話時的氣息輕輕拂過對方的臉頰,“我想幫觀南更衣,不可嗎?”
季熠確實沒有什麼過分的舉動,只是這親密的距離越過了一道無形的界限,就像是隱藏了許久的秘密被人窺探了一般,謝觀南覺得呼吸都受到了阻滯,他顧不得手上還抓着解下的腰帶,帶着東西格擋開季熠那隻懸停在自己胸前的手。
“不必。”果然不應該看在他那張臉的份上一再退讓,謝觀南第二次把新衣塞回給季熠,手上添了力道,把他連人帶衣服往邊上推開了些,“這衣裳不適合我。”
“觀南……”待季熠要伸手去阻止,謝觀南已經拔了隔間的門栓把門推開了。
“呀啊——”
才出了隔間還未及把自己腰帶系好的謝觀南先被一聲尖銳的女子驚叫震住了。
聲音來得突然,只遲疑了一瞬,多年來的習慣讓謝觀南立即側身擋在隔間的門口,把季熠嚴嚴實實護在身後,警覺地循聲望向店鋪後方,並朝店鋪夥計問道:“後面是什麼地方?”
“是……是東家的宅院。”那夥計顯然也被尖叫聲嚇了一跳,說話都有些結巴了。
這邊才說了兩句,後面宅院跑出兩個家丁來,慌慌張張就要衝出店鋪門面去,謝觀南眼疾手快趕緊攔下一個。
“我是雲遮縣衙快班捕頭謝觀南,說,後面發生了什麼事?”
那家丁三魂彷彿沒了七魄,被謝觀南拎住後背衣服時整個人抖如篩糠,緩了兩口氣才終於蹦出一句話:“我家小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