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那煙,抽嗎?
“坐。”
“不坐。”
男人嘴邊自然一股冷意,嘴裏叼着煙,枕着頭,往後靠,“這會兒,倒是客氣了。”
“什麼?”
白舒童臉白一塊,紅一塊,還好是圍着白長巾,只露着一雙長睫輕顫的眼瞳,情緒倒是不明顯。她雙手背在身後,靠在門上,渾身濕噠噠,裙角上濺滿了污點,包廂里坐墊和靠枕全部都是白色的,她有些窘迫。
不知道,到時候若弄髒了還要不要賠。
她回過神來,又看了自己的腳,包廂地上鋪着紅地毯,鞋上的泥濘蹭得地毯都髒了,這次換她打量面前的男人。
他的左胸口戴着銘牌,上頭寫着他的名字,顧承璟。
他身上的衣服,很像邱寧航校的,應該是那裏的隊長?
“想留下就過來坐,我可不罰站女學生。到時候傳了出去,還以為空軍欺負人。傳出去,可真不體面。”
白舒童小聲在頭巾下悶聲嘀咕,“現在就體面了嗎,不就已經在欺負了嗎?”
空間狹小,一點點聲音,都聽得明顯,他挺立了身子,掃了眼神過來,“什麼?”
“沒什麼。”
她也是個懂得避鋒芒的,什麼時候該吃點虧,白舒童還是懂得的,也就一個小時的車程,她能吃得了這虧。
也不管前頭還在計較着身上的衣服弄髒車墊會不會被索賠,她掖了裙子,坐了下來。
長時間的站立,還有一路奔着出來,她的鞋下,六指已經磨出了傷口,一動就疼。
青媽媽經常說她,生來命好,長得也好,讀書也好,上帝卻偏偏給她關了這扇窗,唯有這右腳生來六指,小拇指多了一小節出來。
因為這個多出來的小指,白家不敢養她,將她扔在了邱寧鄉下。
又因為這個小指,她跑步都費勁,在學校體育回回都得不及格。
也因為這個小指,她逃着出來,多跑了幾步路,它就出來嗷嗷叫囂,宣告它的存在。
而她又不能吱聲,只能忍着,任由鞋內傷口不斷被酸雨水浸染,摩挲着鞋面又刺刺生疼,讓人不由得咬緊了牙幫。
“你腳是不是出來的時候磕碰傷了,擦擦?如果要藥箱,我也可以讓人拿。”男人有些細膩,輕易就看出了她微蹙眉頭的含義,遞過來了一條幹凈的毛巾。
她要接。
但是他吁了口煙,抬了抬手,壓了眉眼,有條件,“你這個沒禮貌的丫頭,至少得再說聲謝謝。好歹是個女學生,家教有吧。”
真是討人厭。
開口就討人厭。
白舒童壓了眉眼,迎了他還是毫不避諱的打量眼神,這人到底看什麼看啊。
看夠沒有啊。
她接了毛巾,隨口說了謝謝,然後放下了藤木行李箱,往盥洗室去,在裏頭她脫掉了自己的鞋襪,用毛巾擦過腳趾。
這多出來的腳趾也討人厭的很,磨損得瀰漫了血紅,透出了鞋面,一碰就生疼,她越看越委屈,如若不是生來六指,她也不用吃這些苦頭。
前途未卜的迷茫這下子才從心底涌了出來。
李家獨子,也是她從小到大喊着哥哥的人,李景和,自從上一年去上海入讀了聖約翰書院,書信越來越少,到今年更是說了學校有事,沒有回邱寧縣過年,忽然去往上海,她等於是病急亂投醫。
她也是上了火車,沒有了阿萊和青媽媽,又遇上這麼一個人。心裏才知道后怕,要是去了上海,遍地是混蛋可怎麼辦。
輕輕的一聲敲門。
這外頭的混蛋還沒等她應,就直接拉開了門,她有一絲錯愕,這人怎麼能直接拉開,要是她是脫了衣服,或者是正在小解呢?!
她隨即將擦腳的毛巾扔了出去,終於是發了怒,“你懂不懂別人要應了,才能進門,要說家教,你軍中規矩呢?我要是脫......”
眼神落在了他手中的藥膏上,話忽然停,轉了話鋒,“葯留下,你人給我滾出去!”
顧承璟被人呵斥,還是被一個年紀比他還小,是至少得有小他五歲以上的清嫩女學生罵,還被兜頭扔了擦腳布,嘴邊的煙頭簌簌掉灰。
他一臉不爽利,扯白布下來,正要和她講理,這裏只是盥洗室,哪來她脫衣服的可能。
眼神往下一看,忽然看見了女子白皙的腳踝,目光再往下,與人有異,是六指......
抬眼迎上了破碎凝水的眼瞳,她在盥洗室裏頭,一手撐着檯面,咬着下嘴唇,一張臉還圍着白巾,而眼眶是滿滿的淚痕,也不知道是疼的,還是怕的。
也許是他想多了。
這人,怎麼可能是白家那陰陰鬱郁又胡攪蠻纏的丫頭,更別說還來邱寧縣這偏僻地方,在這和他說幾句話了。
他心中氣消,面對一個完全不熟悉的陌生人,覺得語氣過了,“抱歉。葯放在這,你自取。”他隨手放在了枱面上,退了出去。
白舒童被他忽如其來的客氣弄得莫名,抹乾凈了眼下淚花,又忍着痛把傷口處理了。
她怯怯地走了出來,又坐回原位去。
“吃嗎?”他遞了兩顆亮晶晶的洋糖過來。
白舒童看着他,心下幾番想說他這行為看起來就像在哄個五六歲的小孩,也像在釣不諳世事的女學生。
無論哪種,她都不是。
“怕蛀牙,不吃。”
“講究人。”
他坐着,也就是隨口一說,翻轉了下自己的夾煙的手掌,問,“那煙,抽嗎?”
若不是鎖着的門又傳來了敲門聲,白舒童差點就問候了出去。
叩叩叩——
外頭是女人的聲音,“怎麼還鎖上門了,是睡了,還是換衣服啊?顧承璟,在裏頭做什麼,是我,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