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宣德九年冬，帝疾未愈。孫皇后侍疾在側，帝依然不見好轉，一時間前朝後宮人心惶惶。

乾清宮寢殿內跪滿了太醫，孫皇后坐在龍床邊，床上的人正昏迷着，滿頭大汗，孫皇后拿着帕子擦個不停也不見好。

“太醫院就沒有一點辦法嗎？陛下現在這樣，不省人事，就算是……就算是最後也要醒過來處理最後的章程。”孫皇后看着朱瞻基這個樣子，不得不做最後的打算，只得對着下面的太醫說。

“陛下如今意識已經不清醒，如果要用藥強行醒過來處理事情，也要聖母皇太后和各首輔大人們在側，下臣才能用藥。”太醫院令跪在下面說。

“那……那就去清寧宮問問母后的意見，再去請首輔大人吧。”孫皇后只得說。

清寧宮內，自從陛下生病以來，張太后也擔心的不得了，清寧宮上下也是吃齋念佛為陛下祈福，如今聽到乾清宮來通報的情況。張太後人差點當場昏過去，還好身旁的嬤嬤扶着，靜慈仙師也聞訊趕來。

“太后，現在必要有人撐着，不然局面就要亂了。”靜慈仙師走進前來扶着張太后說。

“你說的是，來人，備攆，去乾清宮。靜慈隨哀家一同去吧。”張太后看着她說。

“這怕是不合規矩。我如今……”靜慈面有難色。

“都這時候的，皇后還能說什麼不成，她現在可沒空理這些。”說著張太后已經緊緊拉着她的手向外走去。

靜慈也不好說什麼，私心裏她也是想去的，看看他，在生死面前，從前種種都不重要了。

小半個時辰后，靜慈扶着張太後來到乾清宮。

孫皇後起身出去行禮，看見和張太后一起過來的靜慈，面上有些不好看，不過轉瞬便走上前去扶着張太後走到寢殿內，靜慈只得向後退。張太后卻拉了拉她的手說道：“一同進去吧。”

“是。”

孫皇后看了一眼，心裏不高興也沒有什麼辦法，也不是第一次了，張太后哪次宮宴不是把胡善祥放在自己前面，一點也不不顧及她這個皇后。

張太后一進去就聞見了龍涎香也掩蓋不了的苦藥味。

“太醫，陛下沒有別的辦法了嗎？”張太后還是問了句。

“陛下現在意識不清醒，太醫院已經用藥，只怕……”太醫院令再沒說下去。

張太后明白了意思，這不是她第一次經歷這種事，十年前，自己的丈夫，十一年前自己的公公，萬萬沒想到，才十一年不到，這樣的事會倫到自己的兒子，讓她白髮人送黑髮人。

“那就去請首輔大人和英國公吧。”張太后看着朱瞻基昏迷的樣子說道。

等楊士奇和英國公等人到了之後。太醫把用人蔘、麥冬、五味子三味葯製成的生脈散給朱瞻基灌了進去。

一刻鐘后，朱瞻基悠悠轉醒，只模糊看見人影，還看不真切，身上沒什麼力氣，過了一會兒才看見坐在床邊得張太后。

“母后……”朱瞻基說的有氣無力。

“陛下，首輔們都在這等着你發話呢？”

“讓朕坐起來。”朱瞻基想抬下手，剛抬了下就又掉回了床上。

張太后讓人拿軟墊，扶着朱瞻基坐了起來。

朱瞻基環顧四周看了一圈，看見孫皇后通紅的眼睛，心裏心疼了一下，又看見靜慈，眉頭皺了皺。靜慈感覺一道視線，往後站了站。朱瞻基終是沒說什麼，轉頭對着楊士奇他們道：“朕病重不能視朝，過兩日，讓眾大臣在文華殿拜謁皇太子。屆時還請首輔大人和眾大臣共同輔佐太子。”

“臣等遵旨。”

“朕覺得還能撐些時日，各位大臣先回吧。”

“是，臣等告退。”

“皇后這些時日辛苦了，回坤寧宮好好休息，太子也要好好照顧。”朱瞻基把孫皇后也支開了。

“太子那邊自有侍候的人，現下陛下這邊正是要人侍候的時候，臣妾是無論如何也不能離去的。”孫皇后說到最後有些哽咽。想到這是御前失儀，生生忍住了眼淚。

“這些時日，你沒好好休息，要是你也因此病倒了，那怎麼辦，回吧。”朱瞻基又說了一遍。

朱瞻基話說到這個份上，孫皇后也明白，陛下大概是有話要和張太后說，才自己支開，不得已道：“是，臣妾告退。”向朱瞻基和太後行了禮轉身離開，看到靜慈的時候，看了一眼，靜慈向她行禮。

等孫皇後走后。朱瞻基看着張太后說：“母后，朕有些話想和靜慈說，母後去外間稍作片刻吧。”

張太后一臉疑惑，怎麼也想不到，朱瞻基把所有人支開，居然只是為了和靜慈說話，看了看靜慈，也是一臉詫異，又轉回頭看了看自己兒子，：“和靜慈說。”

朱瞻基點了點頭。

確認自己沒有聽錯后，張太后便也走了出去，出去前，看見靜慈還愣在那裏，伸手握了握她的手，再走了出去。靜慈這才回過神來。

一時間，寢殿內沒有人說話。

朱瞻基看見靜慈站在那麼遠的地方，感覺說話可能會有點累，就說：“上前來，站那麼遠，朕說話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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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慈聽見這話，走到床前。等着朱瞻基發話。朱瞻基看了看，她站着，自己半躺着，說話仰着脖子也挺累，就拍了拍床沿，“坐下。”

“啊？”靜慈不解。

“朕仰的脖子疼。”朱瞻基又說道。

“是。”靜慈便坐在了床沿邊，只坐了一點點，姿勢也有些彆扭。

“朕…………朕這一生對的起天下人，唯有一件事，對不住你，恐怕百年之後也會受人詬病，當年，朕年少輕狂，逞一時之氣廢后，這兩年越發覺得對不住你，後悔不已。想來朕正值壯年，便積勞成疾，一病不起，大概是報應不爽。”朱瞻基看着她說。

“陛下千萬別這麼說，是平尼沒有那個福分，平尼每日為陛下和大明祈福。陛下定會好起來的。”靜慈說道。

“朕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不過你為大明祈福，朕暫且相信。朕如今想問一句，你恨朕嗎？”朱瞻基問。

“開始是有些怪罪的，不過也明白，自己不得陛下喜，辭去皇后之職，對我來說也是另一種解脫，陛下和皇後娘娘年少情深，就如同太祖和孝慈高皇后，太宗與仁孝文皇后，先帝和太後娘娘。臣妾突然插足進來，對於所有人都不公平。”

“皇后十二歲便被接入宮中，由母后親自教養宮中禮儀，和朕從小一起長大，當年，祖父是答應了立她為皇太子妃的，可誰能想到，祖父只因為司天監一個天象，立馬立了你為皇太子妃，朕都沒見過你，娶你，讓我覺得對不起皇后，對不起和皇后那麼多年的感情，可朕也從未考慮過，你也是這事件的受害者，你也是突然被立為太子妃。嫁給一個素未蒙面之人，還未得到丈夫的疼愛。”

“陛下知道嗎？我從小立志成為和大姐姐一樣的女官，卻不想一朝成為太子妃甚至皇后。過着和年少閨中所想的完全不同的人生，當接到冊立聖旨的那一刻，我的女官夢碎了。我還大哭了一場。全家人擔心的要命，生怕我做出什麼出格的事禍及全家。”

“是啊，現在想想。你當時大概也是不願的。”

“後來，我又知道了，陛下有一位七八年的青梅竹馬，我才知道，我不僅要嫁給太子，還要嫁給一個身邊有一個年少情深女子的男子，雖然盲婚啞嫁，可女子如何不希望嫁情投意合心意相通的丈夫呢？而我大概沒有那個福氣了。”

“抱歉，善祥，如果，如果有下輩子，朕還你一個一世尊重。”

“那我等着。”靜慈對他笑了笑，又說道：“陛下說了許久的話也累了，休息吧。平尼告退了。平尼定每日為陛下和大明祈福。願陛下洪福齊天，我大明永世昌盛。”說完靜慈向朱瞻基行了跪拜大禮走了出去。

朱瞻基看着他離開的背影，深覺虧欠她良多。“如果真的有下輩子，到時候朕都還給你。”

兩日後，在楊士奇等人的帶領下眾大臣在文華殿拜謁皇太子朱祁鎮。

孫皇后後來聽說前天朱瞻基專門把靜慈留下說話，氣的在坤寧宮摔了一套茶具。

自那日起，靜慈就待在長安宮祈福。

十幾天後，朱瞻基駕崩於乾清宮，享年三十八歲。遺詔國家重務都由皇太后張氏處置。上尊謚憲天崇道英明神聖欽文昭武寬仁純孝章皇帝，廟號宣宗，葬景陵。

同年皇太子朱祁鎮繼位，次年改年號為正統，尊奉皇太后張氏為太皇太后，皇后孫氏尊為皇太后。

朱瞻基在睡夢中醒來，好一會都沒反應過來，自己不是駕崩了嗎？怎麼現在，坐起一看，這也不是乾清宮，而是自己年少時住南京的柔儀殿的西暖閣。到底怎麼回事，朱瞻基走到銅鏡前，居然是十二三時的樣子，難道真的有下一世，他這是重活了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