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金風玉露
七月初七,今日倒是個難得的晴天。
院中竹枝一顫,一片落下的細竹葉被腳背接住,竟直立了一瞬。謝意在院內練功,算着時間差不多了,準備出門買些吃食。推開院門,門口石台上有一油紙食包,謝意過去打開,今天送的是各色糕團。
他也不客氣,直接拎着糕團就轉身回屋。對於那條報恩小蛇的行為,謝意採取笑納的態度。這樣正好,給他省了不少時間,他也懶得想每天朝食吃什麼,吃來吃去就是那麼幾樣東西。
他邊咬着雲片糕,邊滾着竹葉茶。前段時間揪了些嫰竹芯,趁着晴天炒了些,這會兒正好下糕點解膩。
於淮舟昨日叫他那呆侍來傳了三次信,苦口婆心勸說謝意和他一起去曝書會,最後急了說符紙跟着謝意都得發霉。
湖畔街尾,一道身影提着衣擺大步走來,湖面倒映着他鴉青刻絲鶴氅,隨着行走動作大幅度擺動。於淮舟今日以玉冠束髮,手裏還捏了一把墨竹摺扇,一路帶風直衝到謝意院門前。
咚咚咚,咚咚咚!
“謝意,快出來!你今天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好不容易有個晴天,你呆在家裏做什麼?”
湖中碼頭,一道視線直射向那院門口。於淮舟猛地回頭一看,碼頭貨船上空無一人。
此時院門被拉開了。
“大清早的來拆門?”謝意將門推開,柳葉眼微眯直盯院前那人。
“你這......”於淮舟眼睛亮了亮。
蓮花銀冠半束墨發隨着開門動作向後撫去,面前人着皎白重蓮綾直身,竹色宮絛連繫兩玉環,繞着勁腰,又直直垂落衣間,
“走不走?”謝意瞥了他一眼,回身鎖門。
“啊。”於淮舟回神,又開始碎嘴:“昨日就給你說了三次,你又不樂意乘轎,我們肯定得早去......誒,你書呢?快拿來,我叫趙九一塊送了去。”
“沒有。”謝意背着手向前走着,“我的書見不了人。”
於淮舟明顯獃滯了一下,然後耳朵肉眼可見的變紅了,“你......誰給你說那些,我說的是正經書冊!”
“嗯?”謝意好笑的看着他,“我說我的那些符經,叫有心人看到便不好了。”
“哦......”於淮舟點了點頭。
“那我們於大掌柜以為是什麼?”謝意朝他低笑,拍了拍他的背心,“看來閱書無數啊。”
於淮舟又提擺向前邁大步,“快走快走,別跟我說些有的沒的!”
今天街上也熱鬧,賣綵線的、賣巧果的,甚至連賣蜘蛛的都有,湖畔多有竹竿晾曬的被子,一排一排的。也就是通過這些縫隙,謝意瞥了一眼碼頭。
今日蘅蕪苑也熱鬧,姑娘們曬被子,做巧果,準備銀針忙的不得了。花娘見蔣霽去上工了,吩咐自己手下一丫頭去把柴房也收拾了,結果丫頭曬了被子回來臉蛋紅撲撲的。問她怎麼回事,她說收被子枕頭挪了寢衣,寢衣上香乎乎的,拿手給其他姑娘聞,原來染了一股檀香味兒。
清風園,石橋橫跨池塘上,石砌花壇繞了池塘一圈。園林中多假山石,此時也鋪滿了書,花壇里種滿了各種香草,散發著濃郁的香氣。有幾棵石榴樹也掛了花,惹得蝴蝶往裏鑽。
過了石橋有個亭子,亭下擺放幾套茶具,可供來者飲用。不同於往年的曝書會,今年還提供冷碗糕點,幾乎走十步就擺有一盤,看見同來那人笑的傻兮兮的,謝意就猜到這是於淮舟那有錢老爹的手筆。
幫他把他帶來的書攤開,就被於淮舟拉到一邊去了。
“老林,李哥!”於淮舟邊叫人邊拉着謝意衣袖向他們走,謝意隨手扯了一塊方糕放在嘴裏嚼。
“這位是城南鴻雁酒肆林老闆,這位是雲間書肆李老闆。”於淮舟轉向謝意,“這是好友謝意。”
謝意和他們見了禮,就聽好友於淮舟道:“不知二位可聽聞了,西星縣那事?”
對面二人對視一眼,搖了搖頭。
於淮舟扇子往手心一敲,接着道:“那西星縣有個芙蓉鎮,聽說那芙蓉湖裏出了一隻怪物!”
林老闆皺了眉:“那芙蓉鎮可離我們只有不到百里,這江河湖泊都是互通的,指不定哪天就游到我們這裏來了。”
“是的啊!”於淮舟接了話,望向李老闆,“為何才發現呢,說是才出生不久!那母體孕期就藏身百姓之中,這就叫她躲過去了。”
李老闆急忙問:“那母體是人?”
“可不是嗎,懷了將近一年!要生了,接生婆都未覺有異。”於淮舟頓了頓,“那孩子生下來和正常嬰兒一模一樣。”
李老闆念道:“沒想到真有此事?!”轉而看向三人,“於掌柜知道,我手上書肆是祖上傳下來的。五十年前那場地動弄丟了書肆不少野籍古典。曾有一本野紀就在其中,我也是聽我祖父提過。”
他轉頭看了看周圍,低聲說:“說是有人類男子與妖女相戀誕下一子,其子外貌與常嬰無異,壞就壞在那孩子出生那日是中元鬼節。鬼節陰氣最重本就不宜進行生產,能不能活下來都難說。但那子卻無礙,當天夜裏鄰居聽見馬廄有馬嘶鳴,卻見那嬰孩附於馬上滿口鮮血,馬已經斷了氣。而後其與其母被送往道觀,被壓在鎮妖塔下數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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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老闆見狀也說:“我食客中曾有人提過,人與妖生子不易存活,但世界上真有那人模妖心的存在,他當時喝了酒都以為是醉話,如今你們這樣一提,他當時倒是言之鑿鑿。”
“果真?”於淮舟面露驚恐,“聽二位兄長一說,那芙蓉湖裏怕不是真是妖嬰?”
李老闆見狀安慰道:“既是野紀,就不能完全當真,那西星縣離此地百里遠,說不定人口相傳多添神話了。”
林老闆也點點頭,於淮舟拱手說:“那便是小弟膽小輕信,今日在二位兄長面前失言了,還望兄長們多擔待。”
二位老闆擺手,笑着揭過了。
“倒也未必不是真的。”於淮舟拿着本子和一支特質小筆,“今日那二位都是見過世面的,也不會信口雌黃。”
謝意點點頭,和於淮舟一同走在回去的路上,聽他這一句那一句的聊着。
路經神魚橋,見到一眾官家小姐帶着丫鬟到湖邊放花燈,於淮舟吵着要玩。轉頭又見橋中有小販現場用麥糖作畫,他又吵着要。惹得一旁小姐丫鬟們捂着嘴巴偷笑。
謝意嫌他吵嚷,便示意趙九跟上,自己慢步拉開了距離,卻被糖畫小販攔下,“這位公子,你們還有一次轉畫機會。”糖畫是定了價的,一文錢一次,畫盤上有花草鳥獸形態各異。謝意聞言輕輕一撥,中間那個短棍轉啊轉,停下了。
於是謝意在橋中舉着一個糖畫小蛇,隔着人頭攢動和橋下的蔣霽視線對撞了。
“先生。”
“吃嗎?”
二人站在湖畔看着隨着水流緩緩擺動的花燈,突然同時開口。
蔣霽道了謝,接過那條小蛇。
“今日不做工?”謝意收回手,甩了甩袖子背在背後。
“花姨給她們放了假,我便清閑了。”蔣霽咬着糖說。
“嗯。”謝意靠在橋柱旁,隔着湖看向對面張燈結綵。
“先生今日出去玩了嗎?”蔣霽垂眸看向身前那人墨發中微微露出的耳垂。
“今日去曝書會了。”謝意偏頭望回來,直接接住了那人視線,“你似乎長高了,還壯了。”
蔣霽躲開視線,濃眉下一雙丹鳳眼垂眸看向地面,他聽到那人說,
“你真就不怕我?”
蔣霽突然就笑了,眼睛彎彎的,露出了一排白牙,他對那人說,
“先生救了我,又怎會害我。”
空氣安靜了一剎,謝意擺了擺手,“回了。”
蔣霽在湖邊咬碎了最後一口糖,面前流水花燈飄過,上面寫着: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