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森林

『歡迎你們，解密者……』

『人性終究有限，混亂與世長存……』

『人類最古老，最強烈的情感是恐懼，而最古老，最原始的恐懼來源於未知……』

『依照解密者顧時的要求，我將給予你們一次機會……』

『從現在開始，一切外界干涉手段將被禁止……』

『歡迎來到，怪談的世界……』

愛德華·米切爾在迷霧的包裹中落地，無法觸及的現實質感再一次回歸了他的身體。

當眼前的迷茫散去之後，他首先看到的便是來自詭異的公告。

“顧時先生的要求？這是什麼意思？”

“一切外界干涉手段都被禁止……難道是在說，現實世界的提醒被掐斷了嗎？”

“這究竟是……”

隨着詭異的公告從眼前散去，愛德華的注意力也隨即轉移到了身邊的環境上。

昏暗無光，霧氣瀰漫，遮天蔽日的高大樹木茂盛成群，與樹根下濃密的草叢形成一道道宛如隔離網一般的屏障，阻塞着一切可能的落腳點。

陽光幾乎無法突破樹葉組成的障礙，連一絲絲光線與亮斑都沒有顯現出來。或許是因為此時根本不是晴天的緣故，這過於昏暗的環境根本不像是太陽存在時會出現的景象。

幸而空氣中還瀰漫著腐葉和潮濕土壤的味道，混合著苔蘚和蕨類植物的清新氣息，讓愛德華足以憑藉著這股氣味暫時感受到內心的平靜。

從動物園回歸之後，愛德華在現實世界裏的三天幾乎都沒出門，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愧疚當中。

他有想過去尋找顧時，將他所遭遇的情況一一告知，可這計劃最終還是擱了淺。

回到現實后，愛德華也知道了顧時身上同樣隱瞞着秘密。他通過網絡，以及自己國家的分析組得知了許多關於顧時的負面評論，反而他由於在深層空間中試圖捨己為人的表現被塑造成了英烈的形象，英吉利民眾雖然有一些微詞，但整體上依舊在歌頌他，這對愛德華的內心造成了更大的負擔。

自己所做的錯事，只有自己和顧時知道。他所做的，是真正出賣了這個世界，出賣了自己的可恥行徑，但顧時是真的在試圖救更多的人。

憑什麼自己能受到褒揚，而顧時卻會遭受鄙夷，這是完全沒有道理的。

最終，愛德華在自我道德的煎熬中向他的堂哥倫納德打去了電話。

在加班加點的趕稿空閑期，倫納德聽完了愛德華漫長的敘述，在後者的沉默中，倫納德給他指明了救贖的道路。

“愛德華，你不應該向我來道歉，說實話，如果你願意，我完全可以把我的事業悉數託付於你，這詩誰愛寫誰寫！”

“咳咳，話說遠了，總之，你真正需要道歉的人，是你自己。”

“有這樣一條道路，賦予我們生命。有這樣一種真理，終結所有紛爭。有這樣一種生命，消滅一切死亡。”（注1）

“你應當去尋找自己的道路，自己的真理，以及自己的生命。”

“你會背的詩遠遠比我要多，我相信你肯定明白。”

“就這樣，我這邊還要趕稿呢，除非你有什麼好主意要跟我分享，否則非誠勿擾！”

這通電話最後在倫納德火急火燎的呼號中被掛斷，但這已經足以愛德華去理解他的意思。

尋找自己的道路，真理與生命。

愛德華認為，他的道路與生命在這之前就已經被找到了。

他的道路，即是解密者挽救世人之路，他的生命，將用於為自己的過錯而贖罪。

至於他的真理……

“我的真理，將繫於顧時先生！”

“無論世人如何評價，我都將始終不渝地跟隨顧時先生！”

用華麗的詩文麻痹自己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現在他將要作為一個全新的人去面對未來。

早已堅定好的信念隨着森林空氣湧入鼻腔被再一次喚醒，愛德華即刻感覺到自己的方向愈發明確了起來。

不過當下的狀況可不是光憑信念就能夠幫助愛德華找到生存之道的，在理清目前怪談的情況前，他必須得先想辦法在這森林中找到離開的方向才行。

愛德華環顧了一下四周，視線所及之處儘是樹榦與藤蔓，所形成的景觀幾乎都一模一樣，無法看出任何區別來。

濕滑的苔蘚與羽衣狀的地衣從樹榦上一路爬至地表，躲藏在覆蓋著土地的落葉之下，稍有不慎就可能踩中失去平衡而滑倒。

樹木之間更是被低矮的灌木與茂密的草叢填滿，阻塞了所有可能前進的方向。

愛德華認為，自己現在可能是在某處遠離城市的原始森林當中，可僅僅通過林中植被的模樣，他也無法判斷出自己究竟是在低緯度還是高緯度。因為在這林中既擁有熱帶雨林標誌性的望天樹，也有亞寒帶森林特有的冷杉，既擁有大量的喜熱蕨類植物，又存在着許多耐寒蘚類植物。

可以說，這片森林裏同時集齊了大量不可能同時出現在一處地方的植物類型。而且更加令人疑惑的是，這些植物的生長狀態都非常正常，彷彿他們都處於自己適應的環境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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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且不論不同植物的生長習性本就不同，單說目前這片森林的環境。這林中的環境非常的濕寒。連穿着襯衫長袖與針織毛衣的愛德華都仍然能感到那侵入骨髓的寒冷，那些本應存活在低緯度熱帶雨林的植物卻在此生長自若，這怎麼看都很不正常。

“所以說，這次的怪談莫非就與這奇怪的森林有關？”

愛德華思考着，正準備抬腳試探落葉層中的下一個落腳點。

突然，他聽見身側的一個方向遠遠地傳來了一陣窸窣的腳步聲。

那是有什麼東西快跑在落葉上，利用體重踩碎枯葉才會發出的聲音。

是誰？或者說，是什麼東西？

愛德華緊張起來，從腳步聲的節奏中，他可以判斷出那個製造出聲響的生物是用兩隻腳行走的，可能會是一個人。

但是，在這樣一個古怪的怪談森林當中，會用兩隻腳行走的，真的只可能是人嗎？

此地不宜久留，在沒辦法判斷局勢之前，絕對不能先行暴露自己。

愛德華準備抽身離開，他盡量的放低腳步動作，讓自己不製造出多餘的聲響。

可那連綿不斷的咔嚓聲始終縈繞在他的耳邊，並且離他越來越近。

很不巧，對方的行進方向，好像就是他所在的這塊空地。

“我得快一點了！”

愛德華加快動作，難免稍微發出了些許聲響。但在這大環境下，這點小小的枯葉折斷聲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終於，愛德華靠近了一棵非常粗壯，並且有許多灌木叢圍繞的樹木。

他準備利用這棵樹來作為自己的掩體，暫時把自己隱藏起來。

然而，就在愛德華隱蔽起來的前一刻，一聲來自他身後的厲喝，透過那腳步聲暫停后的餘音叫住了他。

“站住！”

愛德華渾身一頓，可是他又瞬間反應過來。

對方說的是英語？

愛德華試探地轉過身去，這才看見出現在他身後的，從層層樹木間穿梭過來的身影。

“你是……”

愛德華認得這個人，或者說，現在很多的解密者幾乎都認識這個傢伙。

“星洲解密者，李初光！”

而一臉警惕，手裏拎着一把長柄斧的李初光，也隨後認出來了面前的愛德華。

人生的最大驚喜，莫過於在一個陌生的危險環境中遇到了一個認識且熟悉的人。

可在這驚喜過後，困擾二人的問題也立刻冒了出來。

“你怎麼會在這裏？”

二人異口同聲問道，這片森林裏總算多了些許人氣。

“難道這次又是多人解密？其他的解密者也都在這裏嗎？”

愛德華迅速開始分析當下的局面，可李初光卻是搖了搖頭，說道。

“我剛才一路跑過來，起碼有十分鐘左右，期間根本沒有遇到其他人，也沒有聽到任何別的動靜。按照解密者的基數來說，要麼是這次的地圖大得離譜，要麼就是來到這森林的只有幾個解密者。”

“也不是沒可能，但是我現在連怪談的規則都不知道……李先生，你那邊有得到關於規則的線索嗎？”

“沒有。我睜開眼的時候，身邊是一處伐木地，除了幾個光禿禿的樹墩，和一把不知道待了多久的斧子外，什麼線索都沒有。”

說著，李初光看了看周圍的環境，說道。

“而且，這片森林的樣子也太奇怪了吧！剛才我那邊還都是一大片的白樺林，怎麼一轉眼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嗯，李先生你那邊是白樺林嗎？”

“對。不過你不用想了，外面的天全是陰雲，根本看不到太陽，那裏也就比這裏亮堂了一點兒，甚至還有霧。”

“居然是這樣子嗎……”

愛德華思索了一會兒，又向李初光問道。

“可是李先生，那你是怎麼跑到這裏來的？難道只是漫無目的地隨便亂逛嗎？”

“那肯定不是，指引我方向的主要有兩個。”

李初光認真地說道。

“其一，是我內心對於顧時先生的偉大信仰，我相信在茫茫之中，顧時先生會利用他的偉力為我指引迷津，讓我可以隨便向前走，就能走出這片森林。”

“是，是嗎……”

愛德華不禁有些感嘆，原來將顧時作為自己信念的人不止他一個。

“至於其二呢……”

李初光朝愛德華招了招手。

“來，你過來看。”

愛德華向李初光走去，順着他的指引，他在李初光旁邊的一棵樹上發現了一個像是記號一樣的東西。

那記號很明顯就是用工具人為製造出來的，顯然是誰用以在這森林中作為指引的造物。

“剛才我就是跟着這個記號一路跑過來的，這個記號的標記間隔很短，很容易就能發現下一個。”

李初光指着標記對愛德華解釋道。

“直到靠近這附近的時候，我隱約看見這邊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動，這才跑過來看了一眼。”

愛德華無奈地咧了咧嘴，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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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先生你的膽子可真大，你就不怕遇到什麼野獸或者怪物嗎？”

“啊這，這不是動作比腦子行動的快了些嗎，哈哈。”

李初光撓着頭，說道。

“而且，哪裏有那麼容易會遇到怪物啊？”

“吼……哈……”

就在李初光說話的時候，一道奇怪的低吼聲，伴隨着一陣腥風從上風口向二人吹來。

愛德華和李初光的寒毛頓時一豎，那充滿野獸腥氣的空氣幾乎是強行闖入了他們的鼻子，瞬間拉響了他們神經的警報。

“該，該不會這麼點背吧……”

李初光捏緊斧頭，調整好姿勢。

“李先生……好像是在，你的身後……”

愛德華咽了口口水，透過那茂盛的樹叢，他隱隱看見了一個身形佝僂的奇怪黑影，從遠處的灌木中匍匐而來。

“吼……哈……”

李初光迴轉了身體，他同樣也看到了那個樹叢后的真正向他們逼近的黑影。

他把長柄斧架在自己身前，同時抬高身形，讓自己能看起來更加高大一些，同時神色厲然地吼道。

“何，何方凶獸，竟敢在偉大的顧時先生信徒面前逞凶！”

“李先生，你這說的是什麼啊……”

“賽里斯民間的一種話術，據說可以用來驅除妖邪……”

“你覺得，賽里斯民間的東西在這裏真的有用嗎？”

“萬，萬一呢……”

愛德華不認為李初光的小妙招會有什麼用，在他看來，面對野獸最好的方法就是用氣勢嚇退對方。

其實李初光的做法是沒有錯誤的，他將自己的姿態放大，增長氣勢，使自己在動物看來變得高大威猛，喝退野獸的進攻慾望。

在野外突遇野獸時，這的確是一個可以採用的應急措施。

但是，愛德華卻沒有想到，這一次找上他們的，並不是什麼野生猛獸。

只見那黑影緩緩從草叢中爬了出來，當它的身形在昏暗的環境中略微呈現時，二人才看清楚了它的樣貌。

這是一隻很像狼的動物，之所以說它像狼，是因為它除了那和狼相似的頭顱之外，身體幾乎完全看不出任何有關於狼的特點。

它的身體更像是蜥蜴，彷彿科莫多巨蜥，但身體卻覆蓋著一層漆黑的毛髮。它的脊背高高隆起，好似皮下的骨骼隨時可能帶着血肉刺穿皮囊。它的四肢支撐在地面上，卻又不像是蜥蜴那樣生長在身體兩側，而是雙手連接着肩膀，雙腿連接着胯部，極其彆扭，崎嶇地組合在這醜陋的軀體上。

這怪物咧着一口發黃的尖牙，腥臭的涎水從無法合攏的嘴中淌下，滴落在地面。

那一雙發著幽幽綠光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二人，儼然是將他們視作了獵物。

“這，這是什麼東西……！”

李初光內心一震，他被面前這從未見過的離奇怪物驚了一下。

而就是在這時，那怪好像察覺到了李初光一瞬間露出的膽怯。

它立即伏低姿態，就像是真正的狼捕獵那樣，將它的後腿用力一蹬，面目猙獰，張開那不知道喪生過多少生命的惡臭血口，伴隨着從其喉嚨中冒出的恐嚇低吼，朝着李初光撲咬而來。

“吼——！”

“李先生！！”

愛德華一把推向李初光，試圖將他推到一邊。而李初光也在短暫的驚詫后迅速回神，將斧頭橫在頭前，以期攔下那怪獸的撲咬。

“砰——！！”

可是下一秒，一聲震天的槍響打破了森林幽寂，也打破了怪物撲殺的動作與吼叫。

隨着一陣巨大的衝擊打在怪物的身上，它撲在空中的身體被瞬間擊飛，撞到旁邊的一棵樹榦上。

愛德華和李初光一驚，隨即循着槍聲的方向看去。

只見不遠處的一棵灌木叢後面，一個披着防寒外套，穿着一身迷彩獵人裝扮，體型高大壯碩的身影端着一把槍口還在冒煙的雙管獵槍緩緩走出。

“不想死的話，就趕快給我過來。”

對方說的是一嘴的露西亞語，被轉換成二人能聽懂的語言后，也依然帶着一股濃濃的露西亞口音。

但二人都沒有在意這口音方面的問題，因為那拿着獵槍宛如救世主般降臨的人，正是他們熟悉的又一個“解密者”。

“阿列克謝先生！！”

…………

注1：節選自喬治·赫伯特《TheCall》